大军班师回朝,黑压压一片,离城门口越来越近。
马背上的太子挽着缰绳,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孤这次回去,孩子就满月了,听说孩子的长相随孤多一些,眼睛随他母亲。”
顾如璋敛了敛眉,握住缰绳的手绾了一圈,他已听太子念叨了一路,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顾如璋骑马跟在身后,道:“臣怎么听说太子妃还在跟太子闹别捏。”
太子皱了皱眉,脸上的笑顿时凝滞,才想起身后的那对才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小夫妻。
太子抿唇,与妻子五个月不见,如今她又生下他们的孩子,态度较之前应是缓和许多。
“驾!”
太子喝了一声,勒紧缰绳,策马急行,往城门口加速前行。
耳边清净多了,顾如璋凝眸,紧跟其后,此时此刻迫切地想见到薛玉棠。
马蹄踩过积雪,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远远便瞧见了城门上戍守的将士,豆粒大小的人影越来越近,顾如璋双腿夹紧马腹,归家心切。
“回来了!太子殿下和顾将军回来了——”
城门口众多百姓相迎,有人眼尖看见大军,疾驶的两匹战马越来越近,激动地叫出声来。
薛玉棠被素琴扶着,探出头来,系着毛领披风的脖子伸长,看见了顾如璋的身影。
男人皮肤黑了一点,瘦了一些,没有受伤。
目光在空中交汇,薛玉棠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低头避开男人的视线,她拢了拢宽大的狐裘披风,遮住隆起的小腹。
大军归来,百姓齐道:“恭迎太子殿下,顾将军凯旋!”
顾如璋翻身下马,毫不避讳地朝薛玉棠走来,她圆润了些,巴掌大的脸上也有了肉,大抵是冬日衣裳的原因,身形较五个月前丰腴了。
顾如璋拉住薛玉棠的手,将妻子揽进怀里,紧紧抱住,贪婪她的气息,她的味道。
对她的思念全写了脸上。
薛玉棠手掌放在肚子上,挡着他坚硬的铠甲,被他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推搡着他,男人这才有了动作,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握住她的手不放。
薛玉棠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还在大街上,你松手。”
顾如璋捏了捏她的手,甫一刚卸了力,女子温软的手边从掌心抽离,羞怯地收回披风里藏起。
顾如璋眼眸含笑。
战时她派梁琦询问他的消息,显而易见,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大军陆续在城门口站定,押解叛党的囚车也停了下来。
裴凌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看向薛玉棠,扬起一抹阴沉的笑。
这笑不怀好意,让人毛骨悚然。
薛玉棠心头一颤,呼吸紧了几分。
“棠儿。”
裴凌在囚车里唤了一声。
声音在人群里显得有些小,但薛玉棠还是听见了,她浑身一凝,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嗓子。
裴凌冷唇一勾,道:“哥哥在这里,不过来么?哥哥有话跟你说,太远了,哥哥听不见。”
薛玉深深呼吸,往前走了几步,逐渐靠近裴凌,男人温热的大掌蓦地握住她冰冷的手。
“别怕,此番押他回京,就是给他定罪。”
顾如璋温声对她道。
薛玉棠停下步子,回握住顾如璋的手,面对裴凌已经没有当初的怯怕了,满腔的恨意盯着他。
裴凌哈哈大笑,“女大不中留啊,棠儿不要哥哥了,连娘也不要了吗?棠儿好狠的心啊。”
薛玉棠脸色骤变,僵愣在远处。
裴凌阴森笑着,道:“娘因生棠儿,差点难产。”
第48章 “孩子都有了,也不给碰……
朔风呼啸,积雪融化,满树的红梅绽放,踩雪声咯吱,衙役押着一身囚服的裴凌来到刑部大堂。
堂内肃穆,与案子无关的闲杂人等,统统屏退。
薛玉棠已有六个月的身孕,特许坐着回话,裴凌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皱起了眉,不可思议道:“你竟怀了他的孩子?”
薛玉棠垂眸,理了理狐裘披风,遮住隆起的肚子。
“裴凌,你杀害养父……”
刑部侍郎的话还没说完,裴凌冷声一笑,直接便承认了,甚至还是理直气壮,说道:“是我杀了薛鹤安,嫁祸给了山匪。”
被铐住手脚,跪在地上的裴凌眼眸微眯,道:“我不叫裴凌,我原姓沈,叫沈郅,御史大夫沈世宗是我爹。你们都被沈世宗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骗了!沈世宗曾养了外室,我就是那个私生子,大人若是不信,传来沈世宗一问便知。”
刑部侍郎惊讶,案旁记录的主薄握住的笔一顿。
裴凌笑容诡异,让人心里莫名瘆得慌,理直气壮地反问堂上之人,“沈氏出了杀人犯,还是谋逆的叛党,试问大人要如何处置沈氏一族?”
刑部侍郎皱眉,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道:“肃静!此番审问是薛鹤安被杀一案!”
“本官问你,为何要杀薛鹤安,动机何在?!”
已是阶下囚,裴凌认栽,没有再隐瞒的必要,直言薛鹤安察觉到他与益州牧私铸兵器,还要暗中上报朝廷。
“如此,难道还有留着的必要?”裴凌谈及杀死薛鹤安的经过,非但没有愧疚,反而还有几分沾沾自喜,炫耀手法,薛玉棠气得手抖。
“畜生!”薛玉棠双目通红,怒上心头,挺着肚子颤巍巍从椅子上起来,用尽全力打了他一巴掌。
笨重的身子有些不稳,连连退后,衙役扶了她一下,安抚着她坐下。
裴凌脸上火|辣辣的疼,巴掌印明显,他看向薛玉棠,盯着她隆起的小腹上,目光顿时变得毒辣,道:“棠儿要当母亲了,可莫要忘了我们的母亲,娘该怎么办呢?”
薛玉棠心神不宁,不知所措,双手无力地握紧。
裴凌膝盖磨着地面,脚上铁链晃动,朝薛玉棠去,质问道:“棠儿难道不管娘了?”
两边的衙役立即押住裴凌的肩膀,将他往后拖拽。
刑部侍郎呵道:“裴凌弑杀养父、谋逆,罪不可赦,押下去!”
衙役押着挣扎的裴凌回地牢,裴凌始终看向薛玉棠,面目狰狞道:“棠儿听话,杀了顾如璋,哥哥就把娘的下落告诉你。”
刑部侍郎皱眉,催促道:“速速押下去!!”
裴凌狰狞一笑,道:“顾如璋那个嗜血的怪物,棠儿若不杀他,他将来吸食的,是你的血!”
“嗜血……”衙役一巴掌捂住裴凌的嘴巴,押着他离开大堂。
薛玉棠不知道裴凌在说什么,从震惊不敢相信,到心头逐渐慌乱,扶着肚子急急从椅子上起来,着急往外面走,找裴凌问个清楚。
她还没踏出大堂的门槛,心悸难受,眼前一花,晕倒过去。
*
红墙金瓦,宫檐上九只瑞兽昂首整齐排列,落雪的红梅傲然绽
放。
大军凯旋,楚宣帝在宫中设了接风宴,丝竹悠扬,宫婢端着菜肴在殿中进进出出。
祁连将军李成与顾如璋在雍州汇合,里应外合,平息了雍州境内的叛乱。
动乱还没发生的前夕,李成便接到了楚宣帝的传召,但他启程之际,生了叛乱,边境险要,他若离开,突厥必举兵攻打。
“父皇,此战历时五个月,儿臣已将益州牧的首级带回京城,”太子看了眼献上的匣子,对上首的楚宣帝道:“幕后策划这一切的郭裘,业已押至死牢,等候问斩。郭裘系前高氏王朝暴君之子,当年侥幸活了下来,断了一指,隐姓埋名,后投效翊王,成了翊王身边的一名谋士。”
“翊王逼宫谋反,被父皇就地正法,郭裘带着翊王的遗腹子也就是此前败露身份的肃祁东躲西藏,他以肃祁的义父自居,将肃祁抚养长大,这些年打着为翊王复仇的幌子,又策反了益州牧,暗中召集潜逃的翊王余孽,等待时机谋反。”
李成皱了皱眉,神色异样。
楚宣帝注意到了他席间的变化,厉声道:“李成,你有何言?”
李成起身道:“回陛下,臣听太子殿下所言,忽想起一件事。”
楚宣帝:“说。”
李成惶恐,躬身道:“此事涉及谢大将军,请陛下恕臣无罪。”
楚宣帝抬手挥了挥两指,殿中的丝竹声戛然而止,汪贵领着殿中奴婢离开。
楚宣帝神色冷峻,“将你知道的,详尽道出。”
“禀陛下,五年前微臣收到了一封信,是被逐出军营的前锋军赵子毅的来信。他在信中提及,谢大将军当年没有死,他似乎在益州找到了谢大将军的踪迹。”
这位前锋军跟李成一样,都是谢淮旌麾下的铁甲卫,他们当年随谢淮旌一起出征雍州边境,抗击突厥,但谁也不知道当年突厥竟使诈,他们去到前线才发现对方多出了快一倍的兵马。
谢淮旌传信回京,请求援军,但援军迟迟未到,京中也没有回信,突厥阴险狡诈,趁机夜袭营地,谢淮旌率领将士们背水一战,戍守边境,不击退突厥,誓不回京。
林间战火纷飞,此战虽胜,但伤亡惨重,谢淮旌的尸骸被烧焦。
援军迟迟没来,一直到此战胜利,京中也没有信传来,战中活下的将士们对此颇有怨言。
前锋军赵子毅对谢淮旌的死耿耿于怀,一再认为是朝廷不愿出兵,耽误了最佳时机,以至于谢淮旌战亡。
数年后,李成伤势好转,自请戍守雍州边境,抗击突厥,完成谢淮旌的遗志,那一战中幸存的铁甲卫,自愿随李成去了雍州。
期间突厥频频挑衅,此后有一战,戍守边境的铁甲卫不敌来犯的突厥,李成传信回京求助,这次援军虽然到了,但也晚了半个月,以致于铁甲卫伤亡惨重。
赵子毅看着堆积的战友尸骸,气愤不已,想起当年谢淮旌也是因为援军迟迟不到,战死沙场,他感觉是皇帝故意拖延,不肯施救,害死了谢淮旌。李成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赵子毅对朝廷寒了心,前锋军也不当了,负气离开军营,从此下落不明。
一年后,李成突然收到赵子毅的来信,信中提及益州有大将军的踪迹。
赵子毅发现了一把近年来的新刀,刀刻的图案乃大将军特有,激动地告知李成,大将军可能尚在人世,听说还有了家室,让他等着陆续传回的好消息。
“不仅如此,赵子毅还叮嘱臣多多注意益州的动静。”李成回想往事,疑惑道:“不过,此后赵子毅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臣多方打听,也没有他的踪迹,此事不了了之。”
李成恍然大悟,道:“臣当初以为这些只是赵子毅的胡话,直到太子殿下适才提及,前朝余孽与益州牧早已勾结,臣才意识到赵子毅那番叮嘱是何意。”
席间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如璋神色冷冽,薄唇紧抿,将事情串了起来,已经猜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