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幽怨地看他一眼,又开始在心中祈求个不停。
徐弘简没注意到青木不同寻常,歇了一夜,昨夜的记忆已不太分明,只记得特意让人送来的糕点,苏苏她好像很喜欢,再之后,他好像强撑着精神处理了一叠文书。
“把昨夜的文书再拿来给我看看。”虽都是从前商讨过的内容,但稍有错漏,就算少了一个字,在官署一层层传下去,底下的人也可能揣摩出完全不同的意思来。
于政事上,他向来严谨。
青木没白在他身边待上这些年,听徐弘简一说,便知道他最挂心的是哪几份,立刻就寻出来摆在桌面上。
徐弘简一一看过,有不足之处的,又简单添了两笔。
青木心头揣着事,反应没平常敏捷,在徐弘简把杯盏搁在右侧,示意青木可以添茶时,他隔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
“昨夜没休息好?”
闻言,青木在心中长叹一口气,继而心思一动,吞吞吐吐道:“也没什么。就是些小事,不用公子费心。朝宁院人手少,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差人来问过需不需要增添些奴仆。昨夜里有两三个其他地方当值的老婆子找我们院里灶上的人问了问,都说我们这儿下人虽少,但主子也好伺候……当差的夜里都歇得早,不像她们在二爷院里,要一直候着……”
“照我看,也没多少活儿让人干,不如就算了。”
青木慢吞吞说完这一番话,不由得暗自在心里狠狠夸赞自己的机敏,费了好大工夫才忍住没笑出来。
好在他夜里没睡好,精神恹恹的,就算有几分开心的神情,也都被疲惫给压住了。
下人不好妄议主子房/事,夜里有没有叫水这事没人会毫无顾忌地乱传。但长久下来,在各院里当差的,谁夜里歇得好,谁要熬大夜候着,只瞧面色就能分辨出来。
青木说的并不算假话。
第14章 好友
往朝宁院添人的事,老夫人的确跟徐弘简提过。
不仅仅是老夫人思量过此事,母亲也颇为费心。
绿莺和红鲤两个,是母亲一早便相中的丫鬟,因此在他去信时才能第二日就和郑嬷嬷一齐来到徐府。
这上面,徐弘简是无可无不可,他自幼习惯了自己料理诸事,且青木做事利落可靠,便没觉得有必要,加上公务繁忙,每日自公署回来,没人敢拿这种事来专程打扰他。
自苏苏来了,她跟前多了三人,再算上从老夫人那儿拨来的两个粗使婆子并一个小丫鬟,偌大的朝宁院中统共不超过二十人。
听青木说完,徐弘简眉心微拧。
不管是在府中还是在公署,他身边的人嘴都很紧,谨遵指令,不敢稍有违背。
但内宅终究不同。严格算起来,那些婆子不算是随意议论主家,想四处找找看更清闲的差事也是常事。
朝阳已然升起,透白的光洒在桌上,他搁在桌面上的手也被照得白亮刺目,如同他藏在心底深处的心思,明晃晃地摆在他的眼前,不容错认。
在让她进朝宁院那时,他便想过许多。
想让她安安心心活在自己庇护之下,又抑制不住想靠近她的心思。但她落入那般困境,究其缘由,就是因为徐丨明甫生了龌龊心思。
他实在不忍又将她置于类似的情境当中。只好先把她放在身边,默默祈盼着她愿意的一天。可他没想到,这一举止是给他自己上了副无形的枷锁,既予他欢愉,又让他分外难捱。
徐弘简凝神思索着。淡薄的阳光在他的眼睫下投出一片阴影,遮掩了眼底神色。
-
夜里睡得沉,苏苏起身较平日晚了两刻,徐弘简已然出府。
许是昨日吃到的点心太甜,苏苏唇边始终挂着笑。
站在门外的小丫鬟紧抿着唇,万分小心地抬头望了眼,就见到她端坐在玫瑰椅中笑眼微弯的和善模样,不知不觉地松开拧得紧紧的小拳头。
红鲤回身朝门口指了指,开口道:“喏,就是她了。今早我去膳房,她们没安排好先后次序,把我们耽搁了半刻,就将她推出来顶事。之后我带人去归还物什,她在远门外的拐角走来走去,我一问,她说是要来给姑娘赔个不是,我让她回去,她偏要来。对了,前些日子摔坏了盘碟,躲在亭后掉眼泪被我撞见的也是她。”
听了红鲤的话,小丫鬟脸颊鼓鼓的,生怕这位主子觉得自己笨手笨脚,慌里慌张抬头去看她,没想到和她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苏苏朝小丫鬟安抚地一笑。
小丫鬟不自觉地躲闪了下,又偏头去看时,只见她仍是温温柔柔地瞧着自己。
小丫鬟忽的下了决心,砰地跪下,利落地嗑了个响头,随即提高了声音:“求姑娘留我在朝宁院里。烧水做饭,苦活累活,我都能干,我……”年纪小,忍不住委屈,说到此已经哽咽,圆溜溜的眼睛泛起了泪花。
红鲤掏出锦帕去给她擦眼泪,一把将她拉起来:“啧,哭成个小花脸了。你瞧,我们院里可有这般丑的小丫头?”
小丫鬟惊得止了泪,眼眶和鼻尖都红彤彤的,她嘟着嘴,呆呆地转头看向苏苏,问道:“丑吗?”带着哭音,委屈极了。
苏苏唇角一弯,把她的小手握住拍了拍,安抚道:“不丑。她逗你呢。”
苏苏手心的肌肤已经养得柔嫩无痕,小丫鬟手上的粗糙厚茧和伤疤就变得格外扎手。
苏苏嘴角弧度拉平,虚握着小丫鬟的手腕,低头仔细看去。
本该圆润可爱的手指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因在水中泡久了,她的指腹发白,细小的裂纹处吸饱了水显出不正常的红肿。
小丫鬟屏着呼吸,见苏苏盯着她的手掌不动,轻声开口:“我还可以干活的。别不要我。”
苏苏心软成一滩水,朝她一笑:“知道你是很能干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苗。”
绿莺在小苗的发顶拍了拍:“院里有个叫小禾的丫头,和你差不多大。”
“晚些时候让红鲤姐姐带你去收拾东西,仔细些,别落下了。”
小苗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多少东西可以收拾。就一床棉被和两件新衣。”
-
除夕的前一天,正是糕饼点心铺子最忙的时候,但凡有几分名声在外的店铺门前都排起了长龙,队首杵在热气扑面的台前,队尾蜿蜿蜒蜒不知延伸至何处。
“这两天正忙,请了两人帮忙。你今日怎么想起找我?你不是不知道,这日子上门,摆明了就是白给我做工的。”
苏苏将头发利落地扎束于脑后,换了身干活穿的衣裳,闻言笑道:“你这人为何不领情,怎么,看不出我是特意来帮你的吗?”
紫云揉面的动作一顿,无奈地看着手上沾的面粉,勉强忍住戳她的额头的想法,摇头道:“虽知道你说的不是假话,可我怎么气不顺呢?你看,一年到头了只得这么一天和我待在一处,说些好话来哄我,你让我其他日子怎么过?”
苏苏知晓她一人支撑店铺很是吃了些苦,便道:“我那儿还有些银子,你若实在忙不开,年后就再雇个踏实的,和你一起干。”
紫云当初进徐府是为了还债,债还完了就从徐府出来了,身上没几文钱。苏苏同她交好,当初给娘亲的坟上花了钱之后手上还有些余钱,就都交给了紫云,没有明说是借给她支撑些时日的,借口说是给她将来开铺子的钱,让紫云好好干,年底给她分红。
苏苏没想到的是紫云当真在两三个月之后就撑起了个小摊,一年过后就能租得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铺面。
紫云做的是糕点生意,她有手艺,且又勤快,这门生意其他的成本不高,因此在起初一段艰难日子过后,日子渐渐就好起来了。
紫云摇头道:“哎那可不行。我这辛苦一年,还想着年后关门清闲清闲呢,寻思着再找个师父多学些手艺,赚钱不在于一时。要真雇个人在店里守着,那我还要花多少心思在店里?那不是雇人来帮忙了,我看是请个贵客来伺候着,为了发工钱,我还不能偷懒了。”
苏苏和紫云做点心的手艺都是徐府里的一个老厨娘教的。
苏苏忽然回忆起这些日子青木隔三差五带回府的点心,确是口味和模样都属上佳,一看就招人喜欢。
便点头应和:“再学些手艺是挺好的。你想去哪偷师?”
有些年头的糕饼铺子都讲究传承,能跟着大师傅学手艺的都是要从小跟着的人。像紫云这个年纪再学手艺,找师父可就难了。
“偷什么偷,我要光明正大地去学呢。这年后寺庙里香火旺,慈济寺的小师父找我订了几笼馒头,我跟着凑热闹去瞧了瞧,他们其他点心做得不错,我找人问了问,是借住在寮房的老婆婆做的。”
紫云兀自说着,倏然想起些别的,顿了顿又道,“咦,不对啊,你这怎么有空来寻我?是被徐三公子扫地出门投靠我来了?这日子挑得不好啊,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苏苏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一个着急,手上的兔子耳朵都捏歪了,一眨眼的工夫,小兔子馒头就变成了耷拉着耳朵的委屈小兔,好不可怜。
“三公子他很好的。”
紫云刚好捏完手中的那一个小兔,把它放在最后一个空出的位置上,抬眼看了看苏苏红扑扑的脸颊。
看着精神是不错,脸色好多了。
苏苏穿来的衣服一进门就换下了,她先前忙着没仔细看,但也记得是精致非常的。
“比起徐丨明甫是强上许多。”
苏苏颔首,感激道:“多亏了三公子。”
紫云见她如此,忍了忍没把嘴边剩下的半句说出口。
若他徐弘简真像外边传得那么好,为何不把那徐丨明甫狠狠教训一顿,然后让苏苏出府?
徐丨明甫那般不成器,有他护着,苏苏难不成还能受欺负。
紫云咬了咬牙,看着眼前那张明艳过人的脸,暗自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贪图苏苏的好颜色,舍不得放开手。
不过,他徐弘简模样也不差,京中众多贵女芳心暗许,他还让人把苏苏锦衣玉食地伺候着,真要算起来,苏苏也不算亏。
紫云不知道的是,他们还远不到盘算谁亏谁赚的那一步。
苏苏对紫云所想一无所觉,她看着面前整整齐齐摆了一桌的小兔子,有些意动。
“带几个回去给小苗和小禾吧。也真是可怜,听你说的,比你那时候还要惨上几分。”
苏苏眨了眨眼。她方才其实是在犹豫要不要带给三公子。
紫云这么一提,好像确实不是很合适。
第15章 想要
苏苏带着几包兔子馒头回府,小禾和小苗两个很是惊喜。绿莺和红鲤也有一份。
青木带着一盒柿饼过来时,她手边却没什么能让青木带去书房给徐弘简的。
今日刚回府的大夫人也送了些东西过来,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彩霞传话说:“夫人一路车马颠簸,已经歇下了。明日她有旁的事要忙,娘子不用去请安,等几日闲下来了,再请娘子过去。”
郑嬷嬷平日在朝宁院里笑脸迎人,颇为和善,此时面对大夫人派来的人却是神情淡淡,一身冷肃。
郑嬷嬷颔首以示知晓,随后道:“待夫人得闲了,来请我们娘子时,还望提前谴人来朝宁院告知,我们娘子三日里有两日都要去表姑娘那儿坐坐,免得夫人派人来时不凑巧。”
彩霞听了这番话,差点不知身在何处,险些俯身应是。
不知这老嬷嬷是什么来头,在三公子的通房跟前伺候着,说起话来像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似的。
彩霞在大夫人面前得脸,就是到二夫人院里,上上下下对她都恭敬着,再是老资历的奴仆都对她客气有加,从未见过像郑嬷嬷这般的。
彩霞想起夫人对三公子的态度,按捺住心中淡淡的不悦,默了几息才应下。
除去此事外,二爷院里传出了喜讯,一位姨娘怀胎已有三月,今晨呕吐不止,叫来大夫号脉才给诊出来。
明日即是除夕,大夫人回府加上这一喜事,徐府一下子变得万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