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壶的眉心在此时跳了下子,游离的思绪似被拉了回来。
王检笑了,“哟呵,生气了?那你又能拿我怎么样,横竖人不是我杀的,当日我即便得逞,也不过是睡人老婆罢了,我可没逼着宋氏去杀人,三年都过去了,难道你还能杀了我偿命不成?”
看着许文壶逐渐紧皱的眉头,王检心里更痛快了。他就喜欢别人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样子。还县令……区区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罢了,和他斗,嫩着呢。
这时,许文壶陡然出声,字正腔圆道:“捕头王检,放贷谋私,知法犯法,目无法纪,现革去天尽头衙门捕头一职,抄其私款,今生不得再入衙门。”
王检愣住了,眼睛瞪大,嘴巴久张不合。
许文壶:“来人,将他的公服扒了。”
眼见衙差不敢上前,许文壶沉声道:“此时还不动手,难道是要本县亲自动手吗。”
总算有两个人听命,当着满大街人的面,上前准备将王检的公服扒下来。
王检反抗许久未果,只能眼睁睁看着衣服裤子掉在地上,气得破口大骂道:“惩治我有个屁用!我逼着他们找我借钱了?我告诉你,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只要还有人赌,就有的是人求我给他们借!还敢革我的职,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
人群后,李桃花看着这一切,心里直叹气。
来了没三天,先把地头蛇得罪完了,她简直不敢去想许文壶今后的处境。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按照约定,李四今晚就要将户籍给她,她都是要走的人了,还是少操点心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看热闹的工夫,小吃摊摆了两三个。兴儿买了串烤鸡心,咬了一口感觉不对劲,狐疑地说:“这怎么像是面粉做的,我不会被骗了吧?”
李桃花语重心长安慰他:“不要担心天尽头的人会骗你,因为他们一定会骗你。”
兴儿顿时呲牙咧嘴起来,“少在这说风凉话,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小心自己第一个被骗!”
李桃花呵了声,十分不以为然,“上次那是意外,我是本地人,本地人不骗本地人。”
*
夜晚,大雨倾盆,雷声轰隆。
雨点冰凉刺骨,李桃花站在漆黑雨幕里,浑身上下湿透,成了彻彻底底的落汤鸡。她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拳头攥得像石头,咬牙切齿道:“十两银子都贪……李四你给我等着,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第12章 病
“啊,好痛啊,为什么会这么痛啊。”
雨后碧空如洗,旭日东升,第一缕晨曦洒入房中,处处明亮清晰。李桃花面色苍白窝在床上,手枕脉枕,虚弱叫唤着:“白梅姐,我是要死了吗?不然为什么我全身会这么痛,痛得我都快说不出话了。”
名叫白梅的女子将手指从她的脉搏上收回,整理着药箱道:“你淋了雨,感染了风寒,现在正严重,服过药睡一觉便好了,不必害怕。”
李桃花顿时发愁,拖起长音:“药?我吃不起药的,太贵了。”
白梅:“这个你不必担心,许大人已经派人去药铺抓药了。”
李桃花脑海中浮现许文壶那张白净文气的面孔,有气无力地嗔怪道:“那个呆子,我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
“好了,”白梅将她的手放回被窝里,又将被子掖好,语气温柔平和,“记住这几日要卧榻休息,不得随意走动,屋子里常通风,不要劳累,不要胡思乱想。”
女子背光而立,耳前的一缕鬓发轻轻垂落,白皙的肌肤上,五官圆润温柔,浆洗发白的衣裙一尘不染,周身如有柔光笼罩。
李桃花软下声音,“多谢白梅姐。你说,天尽头要是能多几个你这样的活菩萨,该有多好。”
白梅笑道:“我可不是菩萨,菩萨都在庙里供着,我是凡人,每日要为吃喝发愁的。”
李桃花想了起来,“对了白梅姐,你说那个什么佛母真的有用吗?若是有用,我现在就去拜她,祈求她赶紧显灵,让我今日便康复。”
顺带诅咒李四那个王八蛋不得好死。
白梅的声音沉了沉,“你少信那些,人是肉体凡胎,生病就得吃药,药到则病除。在这世上,只有一种病,是什么药都救不得的。”
李桃花来了精神:“这个我知道——”
“穷病。”
“愚昧。”
“愚昧?”李桃花不禁费解,“这算是什么病?”
白梅笑笑,未再言语,又交代了她几句,提起药箱便离开。
李桃花兀自思考了一阵儿,没考明白,眼皮子一阵阵发沉,没多久便睡着过去了。
梦里她见了到李四。她大声质问李四为什么要骗她,对方不回答,还地老鼠似的一昧去躲,她就拼命去追,伸长两只手去抓对方,嘴里大喊:“别跑!你给我站住!”
“站住站住!”
“李姑娘醒醒!是我啊!”
男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将李桃花从梦中吵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两只手下还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定睛一看,许文壶竟坐在床前,她的手,紧掐在许文壶的脖子上。
此刻这呆子一动不敢动,正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李桃花连忙松开手,凶巴巴道:“你怎么来了。”
许文壶将手里险被打翻的药往前递了递,余惊未消似的小声说:“药……熬好了。”
李桃花伸手便去接,可也不知是否是刚才在梦里追人消耗太大,还是掐许文壶脖子时用力过猛,她两条胳膊酸软如面条,一个没拿稳,差点将药碗打翻,还好有许文壶在旁边扶着。
许文壶犹豫须臾,道过一声“得罪”,拿起勺子,盛起一勺汤药,喂向李桃花。
李桃花看了看勺子里浓黑冒着苦气的汤药,又看了看许文壶的脸,诧异道:“你要亲自喂我啊?”
许文壶眼眸垂着,并没有往她的脸上看,只道:“兴儿有事在忙,腾不开身。”
李桃花顿时明白了。
这衙门里人虽多,但都是男人,除了兴儿一个小孩子还算方便,已经没有其他可使唤的人了,比起让个陌生男子来给她送药喂药,还不如许文壶亲自来。
想到这里,李桃花皱起的眉头展开不少。
许文壶不看她的脸,自然也不知她的表情变化,只当她是在为难,正要说“事急从权,生病身体重要,不可拘泥小节”,勺子便忽然一沉,再看过去,里面的药汤便已被含走了。
李桃花被苦的五官都挤在一处,梗着脖子咽了好久才终于咽下去,眼泪好悬没给苦出来,通红着两眼大喘气,“太苦了,世上怎么有这么苦的东西。”
“良药苦口利于病,凡是对人有益的,大抵滋味都不太好。”许文壶说着,第二勺药汤便已盛起。
李桃花不耐烦地抬起眼眸打算吃药,不料视线望过去,竟径直落在了许文壶的手上,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她见过很多男人的手,像她爹的,编草鞋的,扛包的,颠勺的。
只有许文壶的手,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
骨节分明,细腻白皙,却又修长秀美,嫩竹一样匀称标致,没有多余的老茧,没有讨厌的倒刺,十指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里面没有丝毫多余的泥垢,指甲表面光滑温润,泛着细腻的柔光。
李桃花觉得这不像手,倒像是玉。可这也确实是手,一双独属于读书人的手。
“李姑娘,”许文壶低声提醒,“药快凉了。”
李桃花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对着双手想入非非,她赶紧回神将药含下,咽完还故作弥彰似的,慌忙骂起李四:“那个乌龟王八蛋,居然敢骗我,原先说的好好的,他怎么敢的!”
许文壶叹息一声,忍无可忍似的:“李姑娘,这些话本不该由许某一个外男多嘴。但自古以来,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正因如此,你才更该引以为戒,不去重蹈前人覆辙才是。”
李桃花顿感头大,“你这一天到晚不是子啊就是兮啊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半点都听不懂。”
许文壶的语气沉下些许,“在下的意思,是李姑娘你不该轻易听信男子的话,更不该为了他,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当回事。”
李桃花沉吟一会儿,眨了下眼,“我懂了,你以为我是被男人伤了心,所以才出去淋雨?”
许文壶神情煞是笃定,“难道不是吗?”
兴儿告诉他的,如果一个要强的姑娘突然跑出去淋了雨,回来嘴里还胡乱骂着混蛋王八蛋,那绝对相好的情郎丢下她跑了。
“是你个大头鬼啊!”
李桃花夺过药碗一饮而尽,抄起枕头砸向许文壶,连碗带人都赶了出去。
许文壶在门外犯起郁闷,挠着头自言自语道:“难道不是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房中,李桃花气个半死,埋头继续睡觉。
这一觉睡得深沉,再睁眼外面的天都黑透了。
她闷出了一身汗,此刻神清气爽,浑身都是力气,下榻走了两步,活动着腿脚道:“没想到,吃药还真有用。”
这时,她肚子响起咕咕叫声。
李桃花便开门出去,准备到膳堂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中间途径书房,她见里面的灯还亮着,天上月朗星稀,起码已到三更天的时分。
“都这么晚了,姓许的还不睡啊。”她凝视着窗户喃喃自语。
一觉醒来气早没了,想到他白日里好心给她喂药,李桃花的心软了软,走上前去。
推门时,她顺口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点啊。”
房中烛火起伏,光影明明灭灭,书案之上,卷牍堆积如山,一个黑衣人站在许文壶身后,高举长刀,刀锋正对准他的脖颈。
许文壶抬头,俊秀的脸上尽显疲惫,见是她,温声询问:“李姑娘方才说的什么?”
第13章 病
“我说……”
李桃花怔怔吐出这两个字,在目瞪口呆中与黑衣人对视一眼,刀锋寒光闪烁,眼见便要落下,她忽然回神,大喝一声:“趴下!”
许文壶面露疑惑,不懂但照做。趴下的瞬间,正好躲过飞来一刀,刀锋劈倒满桌案牍,竹片飞溅,哗啦落了满地。
许文壶闻声而望,这时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刺客。
李桃花冲他大吼:“愣着干嘛!躲桌子底下!”
许文壶赶紧照做。
李桃花朝左右手头快速扫视一遍,抄起离得最近的灯架扬手便扔了过去。
刺客举刀将灯架一劈两半,跃过桌案,直奔李桃花而来。
李桃花赤手空拳,知道不能硬来,仗着体型纤细直接从对方臂弯下钻了过去,然后照其后心窝便是一拳。
对方躲避不及,生吃下这一记拳头,咳嗽了好几下。
李桃花的警惕心放下许多,不由得嘲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高手,看来也不过就会两招三脚猫功夫罢了,若没了手里的刀,怕是连我都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