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李桃花已一脚将人踹开。
她将荷包放好,瞥着地上蓬头垢面的男子,拍了拍手道:“姑奶奶的钱也敢抢,找死啊你。”
对方吃痛叫唤完,抬头露出脸。
李桃花瞬间便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从嘴里叫了一声:“爹?”
李贵也在这时反应过来,望着她的脸喃喃唤了句:“丫头……”声音极度哽咽。
这时有伙人追来,二话没说便要将李贵提起带走。
李贵忙冲李桃花求救:“丫头!你快救救爹!今日若再还不上钱!他们会把爹的手脚都剁去喂狗的!”
李桃花的心一下子便狠了下去,她装没听到,转过脸任由李贵被拖走,咬紧唇不做任何反应。
“丫头!丫头!你回过头看看爹!是爹啊!”
“你难道不记得爹以往对你多好吗!”
“丫头!”
“等等。”
李桃花冷不丁喊出一句,转头看向那伙人道:“他欠了你们多少。”
“整整二十两!”
李桃花将荷包拿了出来,走过去弯下腰,对着李贵的眼睛说:“这里面是二十两银子,今日你若拿了这个钱,你我父女便算是彻底恩断义绝,从今以后,你死或是我亡,余生互不相干。”
李贵呜咽痛哭出声,伸出手,颤巍巍抓住了荷包。
李桃花嘴角弯了下子,也不知是笑他还是笑自己,起身回到许文壶身边,拉起他胳膊便走。
李贵的哭声响在她的背后,“丫头……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
李桃花眼底通红潮热,嘴上自嘲一笑,低声道:“爹?我早就没有爹了。”
许文壶看着被拉紧的胳膊,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到了嘴边,抬眼看到李桃花悬在眼中的泪滴,生生又给咽了下去。
衙门口,李桃花面无表情,正要抬腿进门,便听到许文壶轻轻叫了她声“李姑娘。”
李桃花抬脸望去,见这书呆子脸红到了脖子根,连耳后都跟着绯热一片,不由抬头看了看天,狐疑道:“你脸红个什么,今日太阳也不热啊。”
许文壶低头,看了看她的手。
李桃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赶紧松开了手,别开脸咳嗽了声掩饰住不自然,迈开脚步径直往后衙去了。
回到房里,她将余下的二十两银子从床底掏出来,检查了一遍,见一个子儿没少,不由庆幸道:“还好还好,还付得起尾款。”
至于其他钱,
算了,她有手有脚的,就不信出了天尽头还能饿死人。
将钱塞回去放好,她正要上榻补个回笼觉,便听到兴儿的一声尖叫。
李桃花赶紧开门,确定叫声是从书房传来的,便想也未想地跑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她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只一眼下去,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
随后跟着一起叫了起来。
“啊!”
“啊!啊!啊——好多钱啊!”
只见偌大个书房从里到外,凡是空地皆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摞的足有一人多高,连落脚的空都没有,一片钱山钱海。
李桃花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的,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钱闪瞎了,张嘴努力了好久才能发出声音,颤巍巍问道:“这都是……都是从哪来的?”
许文壶坐在白银堆砌的书案之后,正在提笔写些什么,墨香四溢。他闻言,温声道:“王家送来的,说是王检的赎金。”
与其说是赎金,不如说是王大海对他最后的试探。
这么多钱,别说一个穷山沟里的七品芝麻官,就是正三品往上,恐怕大半辈子的俸禄加起来,也不敌这里面的一半之多。
兴儿早已目眩神迷,趴在银子上伸鼻子嗅来嗅去,“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铜臭味吗,啊,臭死我吧,臭死我吧。”
许文壶:“闻完了记得差人去王家传个话,好让他们原路拉回去。”
李桃花一下子便清醒过来了,下意识问:“你不要啊?”
许文壶顿了下笔,“倘若王检是清白之身,我自会放他出去。倘若他真与案子有牵连,这又岂能是金钱所能衡量。”
李桃花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费力穿过银元到了书案前,然后伸出手,掌心覆盖上许文壶的额头。
许文壶的脸倏然红透,抬眼对视上那双清澈杏眸,磕磕绊绊地开口:“李姑娘,你……”
李桃花直接问他:“你是病了吗?”
许文壶一脸茫然之色,“姑娘何出此言。”
李桃花:“那你为何会放着钱不要,咬定一桩三年前的案子不松口?”
三年都过去了,人都死完了,再是查出个好歹,也不能让人死而复生。宋莲心和她是邻里,关系又好,她当然会在意真相。但许文壶初来乍到,这样去钻牛角尖,李桃花其实是不能理解的。
毕竟,这世上真能有人和钱过不去?
少女身上的甜香气息如春日百花齐放。许文壶抬手,用笔杆将李桃花的手轻轻推开,垂下眼眸不去看她,小声地道:“子曰,在其位,谋其政。我既是做了天尽头的县令,自然要恪守职责,平不平之事,荡不正之风。”
李桃花眨着两只眼睛,只是瞧他。
她还是没听太懂。
但她确信了一件事。
这个许文壶,真的是个傻子。
*
翌日早,王检提审公堂。
在牢里待了两夜,他威风不减,神情更加猖狂,到了堂下跪也不跪,两眼斜瞥着许文壶,“不就是放贷吗,臭小子我告诉你,老子出去了照样放,还就在衙门里放,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许文壶却道:“本县今日要审的,无关于此。”
王检忽然起疑,皱眉正眼去看许文壶,似在猜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文壶掀开案牍,双目注视上面字眼,神情平和,声音温吞,“永嘉七年,庚申月丙寅日,子时三刻。”
“苟宋氏真正想杀的人,其实是你,对吗?”
第11章 陈年旧案(完)
王检脸上有一丝慌乱飞闪而过,旋即冷笑着:“什么这年那年的,我听不懂你小子在说什么。”
许文壶将夹在案牍中的一张薄纸展开,举起道:“这是在你房中找到的契书,上面写着三年前五月十三,苟飞欠你纹银五十两,限期一个月还清,如若不还,断手为凭。”
王检仍是一脸不服,“真是好笑,苟飞他欠我钱,跟他婆娘想要杀我有什么关系?许大人的说词未免太过牵强。”
许文壶放下契书,道:“本县调查过了,在天尽头欠钱不还,想要保住手脚,抵账的法子无非三种。一,卖身为奴,二,发卖子女,三——“
“典借妻子。”
“在你房中没有找到苟飞的卖身契,他又无子女可卖,所以,他后来能够保住手脚,是因为,你看上了他的妻子宋氏。”
王检的笑意僵在了嘴上。
“子时三刻,你与苟飞回家,根本不是因为他喝醉了你送他回去,是因为你们要在那个夜晚达成交易。”
“而这一切,宋氏始终是不知情的。她为人贞烈警敏,夜晚在卧房等待丈夫回家,却忽然听到其他男子的声音,想到苟飞欠下的烂账,心中便已清楚你们的图谋,她举起夜壶藏在门后,待等门开,一下子便砸了下去。”
“只是她没想到,先进门的,会是她的丈夫,苟飞。”
“事发以后为了能够早点将事情压下,也为了能够使宋氏有意杀夫的罪名确凿,你污蔑她与人通奸,伙同衙门,给她定了秋后处斩。”
话音落下,公堂之中久久无声,阳光穿堂而来,投在海水朝日图上,浪花洁白,红日灼灼。
王检的眼睛从下往上抬,冷冷注视着年轻的县令,蓦然启唇,声音沉闷地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就给老子松绑!我他娘饿了!我要回家吃饭!”
他朝两边衙差破口大骂:“都没他娘长耳朵吗!我说,过来给老子松绑!”
衙差个个心惊胆颤,迈出一步又收了回去,不知该是听王检的话,还是听许文壶的话。
不多时,其中有一名已迫不及待表忠心,跑上前便给王检松绑。
许文壶并不拦,只是静静看。
绳子落地,王检挑着眉头,一脸得意地活动筋骨,骨节发出嘎嘣响声。
“我这都要回家吃饭了,恐要有个小半日见不到,”王检神气十足,“许大人身为一县之主,不亲自送送我吗?”
所有衙差都在此时咽了口唾沫。
而在公堂之上,许文壶似乎并不以为然,他果真起身,缓步走到堂下,对王检说:“王捕头,请。”
王检哈哈大笑,冲两侧人道:“看到没有?官呐,这就是官,官就是这样的。”
衙门口,人来人往。
王检大声道:“好了,县太爷便将我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用不着您老陪同。”
声音一出,路人无不侧目,低声交头接耳。
王检神清气爽。他是个好面子的人,两日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五花大绑,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将场子找回来的。现在,他舒服了。
再看许文壶,他心中便十分不屑,原先以为这小子多有魄力,如今看也不过是只纸老虎,只能逞逞一时的威风罢了。
与他相反,许文壶表情始终淡淡的,未有难堪或愤怒的神色,偶尔还会有些抽离,仿佛心思根本不在这。
王检却当他是羞愤傻了,内心更加满足,凑过去在他耳边阴测测道:“小子,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我就是看上那个宋莲心了,她男人欠我那么多钱,听说我睡她一次能抵五两银子,你知道他有多高兴吗。”
“只可惜啊,不识抬举。”
“你说她要是能早点从了我,至于被砍头吗?我堂堂一个捕头,哪一点不比她那个赌鬼男人强?”
“最后可好,两个人都没了。”
王检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