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嘴角上翘,青白色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愉悦,他听着张秉仁的求饶声,像听雅乐般享受,脚步不疾不徐,走到张秉仁之女面前,问:“杀过鱼吗?”
张英蜷缩在张秉仁腿后,满面惊慌,摇头急促。
杨善:“杀鱼很简单,大部分人喜欢先将鱼拍晕,然后把鱼肚子剖开。”
他笑了,“可我不喜欢那样。”
“我喜欢用手抓住鱼的身体,先把鳞片刮掉,然后沿着脊背,把鱼肉一片片割下来。这个时候鱼会挣扎得很厉害,但随着血越出越多,它的力气也会越来越小,当把最后一片肉割下来,它就已经彻底挣扎不动了。那个时候,白生生的鱼骨包着鱼的五脏六腑,手掌下感受到它微微的抽搐,有趣极了。”
他闭眼,享受其中。
张英抱紧了张秉仁的腿,哭着道:“爹,我害怕……”
张秉仁满脸血泪,还在不断哀求杨善。
杨善睁眼,浅浅扫了张英一眼。
两边随从会意,立刻便将张英从张秉仁腿上强行扯拽开,送到杨善面前。
杨善伸出手,落在了张英的脸颊上。
张秉仁见状心如刀割,不禁一改软弱,破口大骂:“阉狗放肆!你有种便将我千刀万剐,若动我女儿一下,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杨善对张英道:“今日,我教你杀鱼。”
他忽然强扯张英入怀,随手拿起随从递上的弓箭,用张英的手拉弓上箭,对准了张秉仁。
“不要!”
张英尖叫的瞬间,箭矢脱弦而出,射中了张秉仁的大腿。
张秉仁疼到昏厥,只有嘴唇翕动,斥骂杨善:“阉狗不得好死,放开我女儿……”
张英挣扎不动,苦苦哀求道:“求千岁大人放过我父亲,若……若您一定要他性命,求您让他安生上路,起码,不要借我的手杀他。”
话音未落,杨善搭弓上弦,眨眼之间第二支箭矢已射出,正中杨善的右眼。
血流如注。
“我求您了,放过我和我爹!”张英哭喊哀求。
杨善动作轻缓从容,漫不经心地搭上第三支箭,第四支……
一直到第十几支,张秉仁全身布满箭矢,只有心口干干净净,微微上下起伏。
没死,但已经生不如死。
杨善好整以暇,再抽起一支箭矢,用张英早已僵硬的手,拉紧弓弦,对准了张秉仁的左眼。
就在箭矢发出的瞬间,张英突然尖叫一声,握弓的手猛然一沉,挣脱开杨善的控制,发出的箭也往下低了几分。
一声闷响,箭正中张秉仁还在跳动的心口。
同时,张英的嘴里呕出一大口血,血水往下流淌,正滴落在杨善的衣袖上。
杨善松开了她,她的身体便径直瘫软坠地,抽搐几下便再没了动静,只有两只眼睛瞪得浑圆。
随从检查过后,对杨善道:“回大人,是咬舌自尽。”
杨善抖了下衣袖,将沾血的弓顺手扔掉,看了眼张秉仁的尸体,道:“明日传出消息,儋州知府张秉仁因舟车劳顿,突发旧疾,于八月十四夜晚暴毙。”
第117章 归位
血越漫越多, 蜿蜒分散开时,如无数条小蛇朝四面游走。
弹指之间,两条性命。
李桃花忘了恐惧和害怕, 只感觉全身冷到失去了知觉,直到里面的人已经撤离,她才缓慢回神, 转头去看仍在出神的许文壶, 小声地说:“许文壶,许文壶……”
许文壶死死盯着里面的两大摊血迹, 以及尸体被拖走时留下的浓烈痕迹,半天没有反应。
李桃花又叫了两声, 有点急了,干脆抬高了声音说:“许文壶我手疼!”
许文壶哆嗦一下,似魂魄归位, 总算松开了她的手。
李桃花有许多话想说, 愤慨的悲伤的,多如洪水一般,沉重又苦涩。可等开口, 她看到许文壶惨白的脸色, 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只问他:“他们都走了,咱们走吗?”
许文壶的眼睛仍旧对着那两摊触目惊心的血红, 半晌过去, 才怔怔点了下头。
*
更深露重, 夜雾迷蒙。
李桃花与许文壶并肩走在街上,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李桃花再也受不了这瘆人的安静,方开口, 有些小心地道:“许文壶,你……你现在,还想知道那个答案吗?”
张秉仁到底是不是宋相的人。
许文壶的步伐踉跄,路面平坦,他却深一脚浅一脚,开口时,说话声音平静中带着余颤,“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在他目睹两条性命消逝在他眼前之后,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等到太阳升起,这条空荡的街会走满了人,所有人都会为迎接中秋佳节的到来而欢欣雀跃,死了个官员而已,还是病死的,没有人会因此而感到惊愕,大家都忙着为节日奔波,为世俗奔波,谁会为之驻足?没有人。
可张秉仁就是为了这些人,死了。
许文壶走在石砖街面,却像走在水里,整个胸腔都被水流填堵到窒息,闷不透风。
长久的寂静中,一声悠长的鸡鸣划过浓墨般的夜色。
许文壶的步伐顿了顿,抬头看着天,道:“卯时已到,我该去翰林院了。”
李桃花惊呆了,见鬼一般看着他道:“你在发什么癔症?你还记得你一夜没睡吗?”
许文壶摇头,“桃花,我没事的。”言罢苦笑,声音些许哽咽,“就是回去了,我也是睡不着觉。”
若放素日,李桃花一定把他大骂一顿,然后把他强行拉回去睡觉。
可在今天,她什么狠话重话都不想说。
夜色里,李桃花睁着两只大眼睛瞪了许文壶半晌,最后却是叹出一口长气,用妥协的语气说:“随你吧。”
许文壶点头,“我先送你回去。”
李桃花说了随他,便真的不再管他了,自顾自转身往大相国寺走。
冰冷的夜风吹拂在李桃花的脸上,全身都跟着神清气爽,方才所经历过的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成了梦境一样遥远的存在,仿佛从没有发生过。
放松下来走了没有几步,迟来的疲惫便席卷在李桃花的全身。
她实在拔不动腿,弯腰蹲下道:“不行了,走不动了,歇一会儿再说。”
许文壶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躬起腰说:“桃花上来,我背你。”
李桃花只当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道:“你说什么?”
许文壶只当她是没听清,再次开口,认真道:“我背你啊。”
李桃花是不想笑的,尤其是经历这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
但她真的忍不住。
她先是尽力去憋,后来干脆笑出声音,扶着腰站起来,走到许文壶面前数落他道:“就你还背我?我压不塌你也得累死你,我要是爬到你背上,两步之后还不见得是谁背谁呢。”
她现在都还记得他当初背白兰时是怎样的双腿发抖,全身冒汗,多走一步都能原地投胎一样。背她?可省省吧。
笑声里的嘲讽太过明显,许文壶热了脸颊,口齿也在这时变得不甚清晰,他维持着动作,坚持道:“我,我真的可以,你上来便是。”
李桃花笑着,头摇得像拨浪鼓,走过去手挽在他胳膊上,将自身重量的一小部分给他,说:“这样就行了,走吧。”
许文壶被强行拽着走,身不由己的同时,嘴上还在坚持:“桃花我真的可以,不信你现在就到我背上,我真的可以。”
李桃花:“啊是是是,你可以你可以,你最猛了,行了吗?”
许文壶:“什么意思,你不准拿我当小孩哄。”
李桃花:“谁拿你当小孩哄了,你这么厉害。是吧乖乖?”
许文壶:“……”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盘旋在他们心头的阴霾渐
渐散去,仿佛回到过往闲暇时分,并未目睹今晚的一切。
可谁都清楚,什么都不一样了。
*
回到大相国寺时已近天亮,李桃花回到榻上便睡死过去,许文壶什么时候出发去翰林院的都不知道。
这一觉睡得着实深沉,一直到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李桃花都只当是在做梦。
“李施主!李施主醒醒!”
李桃花迷迷糊糊的,在梦里回答:“猪?不吃猪肉,我爱吃牛肉的,给我来三个牛肉包子,要烫面的。”
“李施主开门啊!不好了!许施主出事了!”
李桃花听到个“许”字,顿时将眼皮撕开,魂魄还没回来,双腿便已沾地,鬼使神差地前往开门。
门开后,她看着一脸焦急的小沙弥,半梦半醒地问:“怎么了?怎么不好了?”
小沙弥合掌颔首,急急忙忙道:“阿弥陀佛,方才翰林院的人来消息,说许施主晕倒了,让亲信派人去接,许施主身边只有您照应,我也只好来找您了。”
李桃花愣了一愣,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人立马精神过来,不可置信道:“晕倒了?什么时候的事?”
“似乎是半个时辰之前,李施主快过去看看吧,许施主看着那样羸弱,出了乱子就不好了——奇怪,李施主你的声音怎么变细了?”
李桃花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装男人声音了,赶紧清清嗓子,故意压低喉咙道:“无妨,昨晚睡觉忘记关窗,许是感染风寒了。小师傅放心,我即刻便赶往翰林院。”
小和尚离开后,李桃花回去把鞋穿上,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哪里能看出女儿身的破绽,便马不停蹄赶往翰林院。
……
翰林院位于京城东大街路南,再往前便是皇城角门,早晚禁军巡逻数次,街上有不少摊贩叫卖,路两边店铺广开,多是售卖笔墨纸砚和各式吃食。
李桃花着急忙慌中不忘买了俩包子填饱肚子,到了翰林院东侧门外,许是有人提前打点过,门房并未过多为难,问过是干什么的,便将她放了进去。
可等到了里面,李桃花只觉得如同进了迷宫一般,到处都是花草假山,还有一处处长得差不多的月洞门,上面的匾额题的字她也看不明白,晕头转向好似唐僧进了盘丝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