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距离咫尺,那只高扬起的胳膊落下,照着许文壶的脑袋就是一记清脆的大巴掌。
“长本事了啊!心眼子都敢往我身上使了!还学人用迷药?许文壶你是不是吃熊心豹子胆了!”
许文壶被抽得眼冒金星,却还一昧靠近李桃花,忍着疼道:“只要你能解气,就算把我打死我都愿意,可你要告诉我,你这一路是怎么来的。”
一个弱女子要如何克服这一路的危险,他都不敢想。
李桃花想到自己拿刀威逼崔颜光给自己找马雇保镖的情形,莫名有点心虚,便凶巴巴道:“你管我怎么来的,反正我来的路上都想好了,不打你打个半死,我就不叫李桃花!”
她正要再甩许文壶一个大巴掌,许文壶便猛然抓住她的手。
李桃花气得睁大眼睛,“好啊你,你居然还敢还手了!”
许文壶连忙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桃花,你听。”
李桃花竖起耳朵,果然听到树丛里传来不少窸窣之声,与此同时,一股更为浓烈的恶臭侵袭鼻腔。
“是怪物!”
许天麟的一声尖叫打破寂静,也惊动了蛰伏在暗中的活死人。密不透风的山林中,密密麻麻的活死人如同遇到蜜糖的蚂蚁,争先恐后朝四个活人冲去,张开血盆大口。
“大家快跑!”许文壶抓住李桃花的手,照准唯一没有活死人冲出的方向便冲了过去,许忠拉着许天麟紧随其后。
奔跑中,李桃花感觉自己踩中了什么滑腻的东西,脚腕上随之一痛。
她没忍住嘶了口凉气,被许文壶听到,许文壶逃命不忘回头:“桃花,你怎么了?”
“没什么。”李桃花丝毫没将这点疼痛放在心上,反而将许文壶往后一拉,冲到前面,手起手落间,便将扑来的活死人劈成两半。
可这之后,她便跟被抽走魂魄一般,不仅身体摇晃起来,提刀的手也失去了力气。
许文壶见状着急,“桃花,你到底怎么了?”
李桃花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怎么回事,下意识道:“我……我脚腕子疼……”
许文壶垂眸望向她的脚腕,说过一声“得罪”,弯腰便将李桃花的裤脚掀开。
只见莹白纤细的右脚腕上,赫然一对正在冒血的圆形伤口。
许文壶再傻也能认出,这是被蛇咬后的伤口。
一瞬之中,许文壶的头脑一片空白,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他将脸伸过去,双唇贴在冒血的伤口上。
李桃花全身僵住,周围一切都变得茫然而不真切,只有脚腕上的酥麻感格外清晰。
生死关头,她恍惚了。
“你干什么!”
李桃花猛然后退,试图用大声说话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可当低头看到脚腕上的伤,她就瞬间醒悟:许文壶方才是在救她。
“你……”
她抬头正要解释,便感觉身体一轻,臂膀紧贴在宽阔清瘦的怀抱里。
许文壶竟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李桃花慌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呆子,你不要抱我,你抱不动我的。”
许文壶拔腿拼了命地跑,未理会她的声音。
风在李桃花的耳畔呼啸,剧烈的心跳声夹杂在其中,震耳欲聋。
她的眼前越来越黑,好像掉进深渊里一样,人也止不住犯困。
“桃花,不许睡。”
许文壶喉咙嘶哑,带着颤意。
李桃花也不想睡,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这一闭眼是否还能再睁开,可她真的好困好困,困得她快魂飞魄散了。
意识即将消散之际,脸颊上忽然出现清凉的触感。
李桃花以为是下雨了,正要抱怨老天真是不长眼,抬眸望去,便见黑暗之中,许文壶的下巴上蓄满泪珠。
他在哭。
李桃花用力抬起手,想给他把泪都擦干净,可却抬不起来。她只好拿出仅有的力气,轻轻地说:“许文壶,你把我放下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逃不掉的。”
“你不要说话!”
许文壶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她发火,嘶声力竭。
死到临头,李桃花居然很想笑,心想果然兔子急了都有咬人的时候。
二人过去相处的一幕幕出现在李桃花的脑海,她开始反思自己,过去那么欺负许文壶,是不是有点过分?
过分也没办法了,她都快死了,又不能补偿他,最多在底下保佑他少被几个人追杀。
许文壶便跟能听到她内心声音似的,颤然开口道:“桃花,你不会死的,你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一滴泪落入李桃花的眼中,眼睛涩得发疼,心也发疼。
她说:“呆子,你放心吧,人总要死的,你还记不记得蒋氏的那句话?人要是活得不开心,活一百年和活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就是死了,我也会保佑你的。”
许文壶的手臂收紧,咬紧牙关奔跑,李桃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每一刀都捅在他的心头上。
他要什么保佑呢,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求的东西了。以前他想查出案子,想真相大白,想为所有人谋一个公道,现在他发现,都不重要了,桃花要死了啊,他要那么多的公道干什么,他只要桃花活着。
*
许文壶不记得最后是怎么到家的,只记得大门刚关上,追来的活死人便将两扇门撞得摇晃。
他的腿也跟着摇晃,当怀中的桃花被婆子们接过时,他就猛然瘫倒在地,大口呼吸,随时能闭过气去一样。
犹是如此,他的眼睛还是盯在李桃花的身上,强扯起嘶哑的嗓子呼喊:“桃花被蛇咬了!快点找大夫!快!”
秦氏吓得白了脸,这正是遭难的时候,全村的人仅剩下自家还是好的,其余不是死就是跑,上哪弄大夫?
第132章 归位
“大夫, 大夫……”秦氏急得语无伦次,眼神在四处胡乱瞟着,恨不得凭空变出一个大夫出来。
突然, 她眼睛亮了亮,一把抓住身旁婆子的手道:“我记得兴儿他爹以前上山捕过蛇,还被蛇咬过, 自己配了解毒的药把自己救回来了, 是不是?”
婆子惊吓过度,正头脑发懵, 闻言便条件反射般道:“是是是,有这么回事!”
“那你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找来!”
秦氏吩咐完, 回过脸来又赶紧招呼那几个搀住李桃花的婆子,“你们又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李姑娘扶到后面躺着去!”
婆子们如梦初醒,赶紧听话照做。
混乱的场面这才有丝条理出来, 众人各司其职。
许文壶看着李桃花被送走, 心上莫名抽痛不止,好似这一别便再也见不到了一般。
他用力去抬自己抽搐的双腿,想追上去, 可竟连站都站不起来。
“三郎……”秦氏见状心疼, 伸手便要去扶许文壶。
可许文壶等不及了, 他站不起来便用爬的,哪怕是极为不雅的姿势, 也要往前挪动身体, 跟上那几个婆子的脚步, 不让李桃花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待等婆子赶到房中,把李桃花卧在榻上,李桃花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原本灵动的一双杏眸变得空洞无光,只有双唇微微翕动着,用气若游丝的声音一遍遍呼唤:“呆子、许文壶……”
许文壶硬是一路靠自己爬了过来,即便全身脱力,也大声回应:“桃花!我在这!”
他抓住床沿,指头紧扣,手臂青筋毕露,用尽全部力气把自己撑了起来。
李桃花似乎感觉到他靠近了自己,便颤巍巍地抬起了一只手。
许文壶抓住她的手,眼中的泪水伴随而落,“桃花……”
李桃花空洞的眼神望向他,喃喃道:“呆子,你别哭,你本来就长了张好欺负的脸,再哭,别人就更想欺负你了……我死以后,你不要再成天读书了,记得去练练武,很多时候,拳头比道理好使……”
许文壶抓紧李桃花的手,拼命地摇着头:“不,我不要你死,桃花你坚持住,你会没事的!”
听着许文壶的哭声,李桃花的眼角缓缓滑下两行眼泪,冰冷浸入鬓角之中。
她反握住许文壶的手,哽咽着,用最后一丝力气说:“许文壶,我李桃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你,只可惜这么快就要分开了,如果人有下辈子,我一定,一定会——”
“这蛇没毒,睡一觉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悲伤气氛,两个人脸上的泪都同时僵住了,说话的嘴也僵住了。
许文壶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刚检查完伤口的兴儿爹,不可置信似的,“这……蛇,没毒?”
兴儿爹抹着额头的汗,指着那两个即将结痂的血孔说:“三郎你看,这伤口新鲜发红,是正常颜色,要是有毒,早就发黑发紫,肿成馒头一般大小了。”
“等等!”李桃花撑着自己坐起来,“蛇没毒,也就是说,我不会死了?”
兴儿爹:“那肯定的,没听说过没毒的蛇能把人咬死的。”
“那我为什么头晕眼花,全身冒汗?”
“跑那么远的路,搁我我也头晕冒汗。”
“我……我心跳还快啊。”
“都冒汗了,心跳能不快吗?”
李桃花没话说了。
她转过脖子,一脸懵地看向同样一脸懵的许文壶,两个人再一脸懵地看向仍在紧握住彼此的手。
十指紧扣,众目睽睽。
跟被蜜蜂蛰了一样,李桃花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
许家有囤粮的习惯,故而即便封锁家门,一时半会也是挨不了饿的。但新鲜的肉和菜都想都别想了,这几日里全家上下,连许忠和秦氏都得吃腌萝卜下饭。
秦氏不忍看李桃花跟着吃苦,便让婆子把圈养在厨房的下蛋老母鸡杀了一只,炖了锅浓郁的鸡蛋,端到了李桃花面前。
李桃花躺在榻上,被秦氏亲自照顾着,喝了两口汤,她感觉半死的身体总算恢复了点气力,便问道:“呆……许文壶去哪儿了?我想让他和我一起吃饭。”
自从当着那么多人面丢脸丢了回大的,他俩默契地各自冷静起来,距今已经一整天没见面了。
秦氏笑了笑,明知这个时辰许文壶早已吃过了,还是吩咐婆子去把人找来。
不多时,许文壶进了房间,进门时脚步声刻意放轻了些,似乎以为李桃花在睡觉。
而李桃花听见声音,抬起眼,二人视线恰好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