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未察觉,面前的背影已经在剧烈的发抖。
“我说你这人——”
只听一声软剑出鞘的脆响,如银蛇出世,光芒过后,太监身首异处,头颅滚了几圈,表情带着不可置信的茫然。
锦毛鼠扔掉剑,疯了一般扑入血盆中,徒手去劈那些手腕粗细的铁链,劈到满手鲜血也不罢休,劈完铁链,又小心翼翼地把嵌入那人喉中的漏斗拿出。
他将那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抱进怀里,克制住颤意道:“丑丫头?醒醒,别睡了,我来找你了。”
怀中的身体毫无反应,但手脚伤口处还温热的血液,代表着她还活着。
锦毛鼠撕下自己的衣袖,手忙脚乱地缠在伤口上,慌乱地咬着字,“别怕,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月亮的。”
他怀中的身体忽然颤了颤,力度微弱如丝,极难令人觉察。
“丑丫头?”锦毛鼠激动万分,“你还活着对不对?”
被漏斗撑出形状的嘴已无法合拢,更加无法发出声音。
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丑丫头”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艰难的字眼,一字一顿地说:“死毛贼……你没事就好……”
锦毛鼠心上仅剩的那一根“弦”也崩断了。
他彻底崩溃了。
巨大的悲愤如烈火灼烧他的心肝,他无处宣泄,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你都快不行了!你还关心我的死活干什么!”
“谁准你出的拍花林!谁告诉的你我在外面出事了!”
“我可是盗圣!我需要你去救吗!你是傻子吗!”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一点人样吗!如果不是我今天赶过来!你还能多撑几天!”
锦毛鼠吼出满面眼泪,喉咙都变得嘶哑,一通吼完,他控制着怀抱的力度,将“丑丫头”拦腰抱起。
他吸着鼻子,保证道:“你放心,我现在就带你走,我把你送到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去,我要找最好的大夫,把你的伤医治好,我……”
锦毛鼠的眼瞳被血染红。
“我一定要杀了杨善!”
第137章 归位
许文壶好不容易甩了崔颜光那个跟屁虫, 另外平复好了心情,找宫人打听起宋骁的去向。
他本以为宋骁会在太极殿,或是御书房, 可没想到,宋骁竟是去了翊坤宫。
许文壶再没见过世面,光听名字也知道, 翊坤宫是后妃的住所。
他虽狐疑, 却并未多想,在宫人的引领下朝翊坤宫走去。
翊坤宫主殿外, 禁卫林立。
许文壶上前说明来意,本以为有关案情, 定能即刻见到宋骁,没想到那领头的禁卫竟毅然拒绝道:“丞相在等待一位贵人前来,万事改日再议, 许侍读还是请回吧。”
许文壶的疑惑更多了, 却也没有强求,只道:“既是如此,我在此等候便是, 等到那位贵人来临, 面见过丞相, 我再求见丞相也不迟。”
说完便退避一旁,老实站着。
转眼日头西斜, 殿门外被夕阳镀上一层赤金的光芒。
许文壶逐渐焦躁, 上前对禁卫道:“劳驾您再去帮忙通传一二, 就说都等那么久了,那贵人还是不来,丞相可否先见我一面, 容我将急事禀告?”
禁卫爽快应下,亲自为他带话。
少顷,禁卫出来,对许文壶道:“不巧许大人,那贵人刚到,丞相正在见他。”
许文壶顿时茫然起来,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仔细回忆一番道:“我都站在这里半天了,蚊子都没有飞进去一只,那人怎会凭空出现在里面?难道是神仙不成?”
“这些卑职就不知道了,不过今日丞相应当是不会见您了,卑职劝您还是早些”离开吧。”
许文壶望向那紧闭的宫门,薄唇紧抿。
……
“以你的脾气,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找杨善一决高下。”
光线昏黄,殿中华丽的陈设蒙上一层薄尘,美则美矣,毫无生气。
宋骁转过身,望向一身血污的少年,”没想到,你居然会先来找我帮忙。”
锦毛鼠直勾勾看着他,脸上的汗水融化血渍。
在一个时辰前,他把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御医绑去给“丑丫头”治病,现在浑身的腥臭和药味混合一起,极为难闻。
他擦了把脸上的汗和血,大悲过后,声音出奇的冷静,“那狗太监身边高手云集,没有十足的把握,过去就是送死。我就一条命,我若死了,还有谁能给丑丫头报仇。”
宋骁点头,赞许道:“在许文壶身边待上几日,倒是长了不少脑子。”
锦毛鼠并未理会他这阴阳怪气的恭维,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料到我要杀杨善,那就告诉我应该怎么动手,我要把那狗太监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我要他今天就死!”
锦毛鼠咬牙切齿,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宋骁未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抬头打量起了殿内陈设,道:“你知道此处叫什么名字吗。”
锦毛鼠没好气地吼回去:“我怎么知道!”
宋骁不仅不恼,反而笑了起来,手指随意指着道:“此处名为翊坤宫,历朝历代,唯有皇帝宠妃能在此居住。”
“我的妹妹,就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死后追封仁德皇后的贞贵妃,闺名宋玉华。”
说话间,宋骁看着殿中华丽的陈设,闭上眼,耳边仿佛出现了妹妹的声音。
“哥哥好生狠心,父母尸骨未寒,你便迫不及待将我送入宫闱争宠,陛下的年纪都能当我爹了,性情又多疑冷酷,哥哥这是在将我往火坑里推吗?”
“陛下膝下子嗣稀少,你若诞下皇子,孩子便是太子,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后宫关乎前朝,届时,我宋氏一族定能发扬光大。”
“哥哥说的轻松,陛下年纪都这么大了,是否能生都还不一定,妹妹不见得能有诞下皇子的福气。哪日陛下驾崩,妹妹倒是能有饮下毒酒进皇陵的福气。”
宋骁睁眼,满目华丽竟比枯草荒凉。
他再开口,声音变得苦涩许多,“十七年前,我妹妹诞下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后来陛下驾崩,她自愿殉葬,随陛下而去。”
“太子登基后,听信监宦谗言,不理朝政,已至如今民不聊生,邪祟作乱。”
宋骁眼底沉痛,“我对陛下早已心灰意冷,可宗室已无可扶植的皇子,若纵容陛下继续下去,这江山不日便要了结,若反,我宋骁便是名正言顺的乱臣贼子,要受天下人唾骂,遗臭万年。”
滑倒此处,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直直看着锦毛鼠,“好在,还有一丝转机。”
锦毛鼠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不自觉拧紧了眉头。
宋骁的声音掷地有声:“就在前些日子,我得知妹妹诞下的并未只有一个皇子,而是一对孪生兄弟。”
“只可惜哥哥是个弱胎,一生下来就没了呼吸。”
“死胎在皇室为大凶之兆,我妹妹为了不让陛下疑心,牵连到另一个孩子身上,便命心腹将死胎送到宫外。”
“那是个冬天,宫人一路出了京城到了开封地界,顺手便将死胎扔到了一座山脚下。”
“可谁知,那孩子居然活过来了,还被一个路过的寡妇抱到家里,当成儿子抚养。”
锦毛鼠本就拧紧的眉头更加紧皱,看着宋骁的眼神也从不耐到古怪。
“你到底想说什么?”锦毛鼠道。
宋骁看着他:“长到七岁,那寡妇死了,孩子便被另一对夫妇抚养,住在一个叫李家村的地方。”
“那孩子的名字,叫做白玉山。”
锦毛鼠的呼吸凝滞一瞬,旋即暴喝:“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宋骁猛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锦毛鼠的双肩道:“大难不死,天命所归!你还没明白吗,老天让你活过来,留你一条命,就是让你来拯救这江山的!我胡说八道?我可是你的亲舅舅!”
锦毛鼠一把推开他,后退了好几步,躲避瘟神一样躲避宋骁,“我听不懂你在放些什么狗屁!我告诉你,我只是想杀了杨善报仇而已,我不想和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瓜葛,我一个贼,我就爱偷当官的一点东西换点钱,你个老东西休想把我往浑水里拖!”
锦毛鼠说完,转身就往殿门跑。
这时,宋骁一句话响在他脑后——“你难道不想找杨善报仇了吗?”
“想杀一个权势滔天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获得比他更大的权利。”
锦毛鼠想到丑丫头饱受折磨的样子,脚步猛地停住。
他的拳头逐渐收紧,紧到发出颤栗。
*
天际的火烧云由浓转淡,暮色四合,天色逐渐被漆黑笼罩。各处宫人已将宫灯悬挂,橘红色的光晕在风中闪烁,似将密不透风的黑夜烫出一个个窟窿。
许文壶还在翊坤宫外等着。
禁卫几次看不下去,让他回去,他都坚守如斯,大有今日不见到宋骁不罢休的架势。
就在这时,原本黑透的天忽然涌上火红之色,宫人们的哭声远远传来:“走水了!太极殿走水了!陛下还在里面!快点来人救驾!”
禁卫们大惊失色,拨出一多半人赶了过去,许文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太极殿上空,黑烟滚滚,火光透天。
原本金碧辉煌的天子居所,此刻被烧得没了形状,依稀可见火光中的断壁残垣在依次倒塌。
许文壶听着太监们哭爹喊娘的声音,看着凶猛的火光,头脑一片空白。
一声熟悉的“许兄”响在他脑后,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许文壶转头,看到了崔颜光的脸,拱手回礼,“崔兄。”
崔颜光摆了摆手,心神全被火光吸引去,“这种时候就不必如此客气了,火势这么大,陛下还被困在里面,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朝中一干老臣也闻讯而来,见状急得暴怒,恨不得亲自打水救火。
崔颜光在新来的身影中看到抹熟悉的身影,立刻迎上去道:“爹!您离这火远点,当心烧着您!”
许文壶刚要为这难得的“温情”一幕感到动容,便听“啪”一声脆响,崔颜光竟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我不是让你在家看好你娘和弟弟们吗!你往皇宫跑什么!”
崔颜光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半天才回过神。
“儿子担心爹的安危,不得不入宫寻找爹。”崔颜光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