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口胡言!我看你就是贪生怕死才往宫里跑,你个不孝顺的东西,为了自己的小命连母亲兄弟都能不顾!我真后悔把你养大!”
崔颜光捂脸的手猛然松开,指着亲爹的鼻子咆哮:“什么母亲?我母亲早就死了!区区继室,也配做我的母亲?她生的孩子更不可能是我兄弟!”
“放肆!你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方才还对火势急得跺脚的大臣们,此刻急忙拉起俩父子的架,场面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许文壶看着这场见鬼的热闹,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崔氏一门若是这般复杂,即便桃花嫁入这豪门,只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眼见大厦将倾,许文壶的心情却豁然开阔。
随着时间过去,火势越来越大,救火无异于杯水车薪。
哭喊声中,禁卫匆忙来报:“不好了!明德门失守了!”
第138章 归位
许文壶全身的血液结了冰, 冷到连喘气都艰难万分。
他僵硬地转过身,克制住颤意,询问那传话的禁卫:“你方才说, 明德门失守了?”
“不错!怪物已经杀进来了,各位大人赶快想办法逃命吧!”
众人惊慌失措,再顾不得去管小皇帝的死活, 纷纷胡乱跑去, 到处藏躲。
许文壶回过神,一刻未有停留, 拔腿便朝宫门跑去。
宫门下,禁卫严防死守, 用木桩紧紧顶住门缝,试图抗住门外洪水一般的力量。
可站在外面的不是几十几百个人,而是数以万计的京城百姓。
在他们眼里, 皇宫是最后安全的地方。
许文壶赶到时, 宫门轰然大开,密密麻麻的人哭喊着涌了进来,眨眼便将离门最近的禁卫踩成了烂泥。
所有人都往皇城挤, 只有许文壶一个人拼了命往外冲。
他已顾不上什么“斯文”, “礼数”, 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挡在他面前, 他都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推, 推不掉就朝着人缝去钻, 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就是死,也要回到李桃花的身边。
“呆子!”
茫茫人海中,许文壶猛然听到李桃花的声音。
他只当自己出了幻觉, 却仍忍不住抬头去望。
只见一片黑黢黢的脑袋林,是人是鬼都分不清,哪里能瞧得见李桃花。
许文壶平复下来心情,准备继续奋力去冲。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在嘈杂的哭喊声中犹如白刃劈开混沌。
“呆子!许文壶!许文壶你在哪!”
许文壶彻底清醒,扯开喉咙回应过去:“桃花!桃花我在这!”
他也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挤去,也不记得推开踹开多少个人,总之就差上嘴去咬了。
终于,他在人海茫茫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容颜。
李桃花的发髻被挤散开了,衣袖也破了好几个口子,看到许文壶,她双眸放光,努力挥舞着两只手:“许文壶,我在这!”
相隔甚远的两个人,如同在逆流中的游鱼,拼尽全力朝对方游去,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随着距离拉近,两只悬空的手渐渐触碰到彼此,手掌相贴的瞬间,紧紧握住了对方。
看着李桃花的笑脸,许文壶只觉得身处梦中,美好而不真切。
他的手不由收紧,将李桃花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不可置信地道“桃花,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李桃花喘着粗气,杏眸亮晶晶地闪着光,“我听说皇宫失火了,担心你出事,所以想来看看你。半路上又听说城门失守了,我知道,如果你还活着,就一定会出宫找我,所以我就喊你的名字了。”
许文壶心上忽用暖意涌出,身处囹圄,却活似感受到春暖花开的柔情。
他攥紧了李桃花的手,羸弱清瘦的凡人之躯,竟忽然出现许多力量,似乎刀山火海,皆不在话下。
“桃花,跟我走。”
李桃花还未做好准备,许文壶便已转头带她往宫里冲。
此时又涌出许多禁卫,前后约有两三百人,合力推起宫门,硬生生将汹涌的人潮拦腰斩断,把后来的百姓通通堵了回去。
许文壶一路疾冲,趁着最后一丝门缝,带着李桃花挤了进去。
在他俩之后,门便已合拢,只留下无数从夹缝里探出的胳膊。
禁卫手起刀落,将那些胳膊全部砍断,鲜血喷了满地。
许文壶看着这一幕,悲天悯人的性格,竟只觉得麻木。
他知道,若无力阻止活死人,这些仅仅是个开始。
这时,头顶忽然响起浑厚的钟声,如浪潮一般汹涌而至,足足响了三十六下。
许文壶认出来,钟声是从太和殿方向传来的,放在以往,乃是召集百官上朝所用。
“陛下还活着?”许文壶回忆方才的火势,无法想象人该如何从中逃脱。
他回过神,带着李桃花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前往太和殿。
太和殿外聚满了闻声赶来的官员,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困惑与茫然。
许文壶经过门口,却没有停下步伐,而是直接拐入了体仁阁之中。
体仁阁作为太和殿的东厢,乃是天子私下召见大臣的场所,素日里有禁卫把守。
但在此时此刻,所有的禁卫都去死守宫门了,进入体仁阁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许文壶带着李桃花潜入体仁阁,沿着楼梯一直往上走,一直走到太和殿的最高之处,眺望窗外,足以俯瞰整个皇城。
许文壶用火折子点亮烛火,又将那些名贵桌椅围成一个圈,让李桃花躲在里面,对她认真道:“桃花,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算过了,整个皇城最安全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
李桃花听出了不对,连忙道:“把我留在这里,那你呢?你要去哪?”
许文壶目光坚定,“陛下在火海中生死未卜,此时上朝必有蹊跷,我要过去看是何情况。”
李桃花启唇,想说“就不能不去吗”,可她想到这呆子的脾气,就知道说了也白说,便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话咽下去,李桃花的眼圈就红了,怔怔看着许文壶,抿着唇不说话。
烛火跳跃,对上那双泛红的眼睛,许文壶的心疼了疼。
他抬手想去摸摸李桃花的头发,指尖即将触碰的时刻,又犹豫地收回。
许文壶尽全力扯出一丝笑,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道:“你我就只有一墙之隔,有什么风吹草动你我都能同时察觉,要想见面,无非就是走两步路的事情。”
李桃花还是不说话,垂着眼睛,表情闷闷的。
许文壶想了想,重新寻了个话题,刻意询问道:“此事之后,想必朝廷要大为整顿一番,我也要有许多空闲时刻。桃花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地方?天涯海角,我都与你同行。”
李桃花暗淡的眼眸顷刻便亮了,不假思索地说:“天尽头。”
“天尽头?”许文壶好奇。
李桃花道:“别说你纳闷了,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我脑子进水了。可在上次误会我被毒蛇咬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要死了,死之前,我最想回去的地方就是天尽头,也是奇了怪了,我明明那么恨那个地方,做梦都想逃离那里,为什么还会想回去呢?”
许文壶见她一脸头疼,不由笑了,轻声道:“想回就回,我陪你一起回去。”
李桃花眼中含了笑意,看着许文壶的眼神越发明亮了。
许文壶犹豫半天的手终究还是伸了上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桃花,我走了。”
李桃花点头,看着他的眼睛眨也不眨,“我等你。”
许文壶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每走一步,他便感觉中间隔的万水千山又多了一座。
三步之后,许文壶步伐停住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一走,可能很快就回来,也可能永远不回来。
他与桃花的这一面,可能是此生最后一面。
“桃花!”
许文壶猛然回过身,飞快地跑回李桃花的身边,明明就这几步,却跑出一身薄汗,气息急促。
李桃花都做好许文壶头也不回的准备了,突然看见他的脸,来不及高兴,甚至有点懵,“怎么了?”
许文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长睫微微抖动,呼吸紊乱不安,白皙的肤色犹如遭受灼烧,从脸到耳根,到脖颈,全部染上一层浓烈的绯红。
他启唇,咬字清晰,尾音却轻轻颤栗。
“桃花,我喜欢你。”
李桃花呆住了。
身体没了知觉,头脑似乎绽开千万朵烟花。
许文壶说完那句话,低头不敢再看她一眼,转身便匆忙跑下楼梯。
下楼声消失时,李桃花总算缓过神来。
“许文壶!许文壶你给我回来!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回应她的只有窗口空荡荡的风声,她头昏脑涨,两眼直冒星光,一时竟分不清楚,方才那句“我喜欢你”,究竟是幻觉,还是确有其事。
“这个呆子……”李桃花抱怨着,少女心事的酸涩几乎溢出胸口,心跳快得不成样子。
李桃花晃了晃头,深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清醒,“大难当头,不要去想那些了。”
可越是克制,许文壶的脸便越是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中,怎么都绕不过去。
就在这时,李桃花在风声和心跳声中,听到了多余出来的声音。
很轻很轻,像是吸气的声音。
可她这会儿并没有吸气啊。
李桃花紧接着意识到,这阁楼上还有第二个人。
她平复下来激动的心情,开始仔细去听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位置在阁楼最里面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