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花:“……”
和着是一起回衙门啊。
呆子说话这么慢,白浪费了她这么多的唾沫。
*
衙门。
公堂烛火通明,县太爷端坐案后——一身菜农的打扮。
许文壶没来得及更衣便升堂,只将脸擦了擦,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白净青涩的脸上满是肃气。
“本县问你,当日命案发生之时,你夜晚身处何处。”
哑巴受了惊吓,手语也凌乱,李桃花好不容易才看懂,帮忙解释:“天黑便已关门,早早睡下了。”
“何人能证明。”
李桃花再解释:“他一个人住,没人能证明。”
许文壶想到尸体头皮上整齐的锯痕,继续问:“在天尽头除你之外,还有几个木匠?”
李桃花都不必再看手语,直接替他回答:“没了,这里家家户户的男人都会木匠活儿,除了打大件的桌椅箱笼,其余零碎都是自己来,锯子几乎是每户都有的。”
许文壶想到锯子上可能留有残余的皮肉,便吩咐道:“传令下去,集合一半人等,沿街挨家挨户搜查锯子,搜到带回衙门,若发现可疑者,一并带回衙门。”
命令发下,哑巴暂时扣押,退堂。
半个时辰过去,许文壶换洗过衣物,听到前衙传来嘈杂之声,便走过去,却见众多衙差聚在班房外,正热火朝天打着麻将。
他只觉得体内一股气血直冲头脑,抬腿快步上前,努力压下火气,用还算平和的声音道:“本县不是早已对你们下达过命令吗,为何还在衙中逗留?何况衙门明文规定禁止聚众,禁止赌牌,你们如此玩忽职守,岂非弃命案与百姓不顾?”
“东风!”
“二饼!”
“幺鸡——和了!”
没人理他。
许文壶气到声音颤抖,举起哆嗦的指尖指向这群人,“你们……岂有此理!”
他还想继续理论,未料一脚迈出踩中一块不知谁扔的果皮,脚底登时打滑。
一只纤细的手突然出现扶稳了他的后背,李桃花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我早跟你说过的,这里面的衙差有一半都是姓王的,你跟王大海彻底撕破脸,他们当然也就不会拿你的话当回事了。”
这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管在外面多是个人物,到了小地方,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人家不给脸算什么,不要你的命便不错了。
许文壶站稳了脚跟,将眼神从那帮人身上收回,突然攥紧拳头,“不听便不听,我亲自前去调查便是。”说着便已迈开了脚步。
李桃花叹息一声,摇头跟了上去。根据今日一天所见并联系往日观察,她对此确信无疑——许呆子是绝世无敌大犟种。
这时已近深夜,二人才回来不久便又披着月色出去,打鸣的鸡见了都要说一声敬业。但街坊四邻不会对此赏脸,任谁三更天被砸门叫醒都不会有好脸色,只不过见是县太爷亲自造访,有气也得憋着罢了。
“锯齿为何如此之钝?可是锯过什么东西?”在第一家,许文壶摸着这家人的锯子道。
“回县令老爷,这是锯树锯的,您瞧就院子里那棵,特地换钱好娶儿媳妇的。”
许文壶张望一眼,果然瞧见一个盆口粗的树墩。
他看了眼李桃花,李桃花也懂他的意思。
出发,第二家。
“这锯子生的新锈不是因为小人特地洗过,是每日放院子里遭露水淋的,大老爷明鉴啊!”
第三家。
“这锯子是小人新买的,大人您看,都还没开过锋呢!”
第四家……
第五家……
“呐呐呐,来了来了,咁夜啦仲唔训觉,冰菓哇。”
岭南佬打开门,见是李桃花,顷刻喜上眉梢,“细妹,系你啊!”
李桃花柳眉一挑,“废话少说,我和县太爷是来查案子的,赶快将你家的锯子都摆出来,我们俩看完还得赶着去下一家呢。”
岭南佬忙不迭给许文壶行礼,又将他二人迎到家里,把手上的面粉用布帕擦掉,笑意盈盈道:“什么锯子榔头啦,那些粗活我是干唔来的,花几个钱找哑巴小哥就是啦。”
李桃花将院子审视一遍,“你说了没用,得让我们找一遍才行,万一是被你藏起来了呢……什么味道?这么晚了你还吃东西?”
“搞点宵夜食一食啦,你们找,我去给你们倒点凉茶饮一下。”
岭南佬去了堂屋倒茶,李桃花和许文壶留在院子里。
这院子直通前面的门头房,不算大,但很整洁,中央摆了张大桌子,桌子上码了整齐的云吞,云吞像是刚包好的,还没来得及罩上,一个个大小均匀相仿,若是下锅,眨眼的工夫便能熟透。
看到后面,李桃花再撑不住,一个干呕差点吐出来。
许文壶连忙扶住她,紧张道:“李姑娘可是太过劳累?”
李桃花摇头。
她不是累的,是熏的。
从进门开始,她就闻到这里有一股很古怪的气味,说不上是香是臭,就是很浓郁,让她头昏脑胀,又有点熟悉,好像她过去在哪里闻到过,反正不是生云吞该有的味道。
李桃花的目光突然定在灶房,她推开许文壶,径直走了进去。
灶洞里火焰鲜红如血,上面坐了一口漆黑砂锅,砂锅上面蒸汽腾腾,水汽散开,人如置身仙境——气味便由此而来。
她走上前,揭开锅盖一看。
只见沸汤咕嘟作响,汤汁浓郁粘稠,
里面滚着一块雪白的脑花。
第20章 病
不同于以往的干呕,李桃花胃里一个翻涌,实打实吐了出来。
许文壶后脚进来,见此情形不免着急,刚要询问,余光看到锅里沸腾的脑花,神情顿时凝住,胃里也跟着隐隐不适。
“怎么了啊细妹,你好像唔舒服啊。”岭南佬听到声音连忙赶来,伸手递凉茶,“快快快,喝口凉茶压一压。”
桃花接过茶便喝了一口,恶心是被压下去了,但旋即一股酸苦酸苦的烂叶子味便涌上喉头,忍不住呸了一口道:“这什么玩意,一股猫尿味。”
岭南佬嚷嚷:“正嘢啊!正宗岭南凉茶,清热灭火气,生津又止渴,我还特地往里面加了金银花,菊花,板蓝根——”
李桃花:“闭嘴!我不关心那里面加了什么,我问你锅里面是什么,是什么!”
岭南佬过去瞅了一眼,理所当然道:“猪脑花啊,哇,看来已经煮得差不多了,细妹要不要来上一口啊,很补的哦!”
李桃花:“我呸!”
怪不得她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她从小最讨厌的就是煮猪下水的味道,李贵有一次把没卖出去的下水煮熟想当下酒菜,她闻到味道直接吐了出来,当夜就发起高烧,从那以后家里就再没出现过这个味道。
“天尽头才出现有关脑子的命案,你还有心情吃脑花,”李桃花倍感费解,“你就不觉得恶心吗?”
“这有什么好恶心的。”岭南佬将勺子伸进去搅了搅,又盛了勺汤小呡一口,顿时一脸享受的表情,“真不错,味道正好,回味无穷啊。”
李桃花见状又要反胃。
岭南佬瞧着她的样子,忽然勾唇一笑,意味深长道:“细妹啊,你没经历过逃荒吧。”
李桃花被问得一脸懵,看着他,不懂他意思。
岭南佬道:“在那种时候,人吃人都是常事,能交换着吃便已称得上是人道了,你说最近命案刚起,我吃猪脑为何不觉得恶心,可比起人吃人,我只是照常吃个猪脑而已,有何大不了的,又犯谁的法了?”
李桃花一时无法反驳,转脸问许文壶:“怎么办?”
许文壶沉吟道:“事已至此,只好先回衙门了。”
岭南佬两眼发亮,“好哇好哇,你们俩赶紧回去啊,没了你们,这锅脑花汤便系我一个人的啦。”
李桃花和许文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他。
岭南佬:……?
片刻之后,岭南佬被五花大绑带回衙门,嘴里一路高喊:“我系冤枉的啊!谁规定食猪脑花是犯法的啊!救命啊!还有唔有王法啦!县太爷强抢民男啦!”
公堂内,仵作看着那锅煮熟的脑花,取出将水分晾干,再三检查,对许文壶道:“回大人,人脑椭圆集中,猪脑松散无形,此物的确是猪脑无误。”
许文壶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皱起眉头,喃喃道:“不过这也提醒到了我,尸体完整,唯独脑浆不见,凶手总不能是因为好玩才把它取走,费此周折杀人取脑,会不会是为了——”
李桃花冷不丁吐出一字:“吃。”
两个人的脸色同时白了一下。
这时,兴儿跑来道:“公子,那个姓陈的哭天嚎地烦死人了,到底要不要把他关起来,若是要关,我现在就把他扔牢里去了。”
许文壶思忖一二,抬眸道:“虽已洗脱嫌疑,但疑点尚在,且暂时扣押,收监看管。”
“是。”
鸡鸣声隐约传来,李桃花打了个哈欠,步伐迈出,“不管了,我困死了,你接着寻思吧,我睡觉去了。”
许文壶起身想要送她,被李桃花一个手势制止,他只好继续坐着,对她颔首,“李姑娘慢走,务必记得锁好门窗。”
脚步声远去消失,公堂便只剩下许文壶一个人。
灯影跳跃在他眼中,他看着漆黑的堂外,脑海中出现尸体被发现时的一幕幕。
被剥落的头皮,敲碎的头骨,消失的脑浆,鲜红的血符咒……
许文壶阖眼,血色符咒在他脑海中被无限放大。
他突然觉得,重要的线索或许还是在那个血符咒上面。
许文壶想到那个隐藏在袅袅香火后面的狰狞佛母像,脑子是转着的,疲倦却如大山倾轧而下,意识不知不觉间便模糊了。
这时兴儿跑来禀报:“不好了公子!又有一具尸体出现!”
许文壶猛然睁开双目,焦急望去,却见堂下空无一人,不由大松一口气,庆幸还好是梦。
他回忆起睡前所想,提笔蘸墨,想要将那血符再临摹一遍。
“不好了公子!”兴儿慌张跑来,声音响亮惊恐,气喘吁吁地道,“又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