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目瞪口呆, 顾不得去跟许文壶搭腔,瞥了眼李桃花垂在胸前的辫子,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 “什么?有婚配了?有婚配了还梳什么姑娘头?”
孙二本就急着找儿子,偏遇到这拦路虎,便也控制不住脾气, “梳什么头干你屁事, 再多说一嘴,我把你的舌头拔出来拿去下酒!”
虎头打了个哆嗦, 最后偷瞟了李桃花一眼,灰溜溜钻回家里去了, 家门关得利索。
李桃花暗自松口气,庆幸这惹人烦的家伙还算有点眼力劲,回过神来看许文壶, 便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日头下, 许文壶身上像有一团化不开的乌云,人也显得无精打采,表情里是一眼望穿的落寞。
他眼睫动了动, 却没往上抬, 也没去看李桃花, 只闷闷地回答:“刚才。”
李桃花正要说话,孙二便已急不可耐地凑上前来, 着急道:“许公子那边可有消息?”
许文壶看着孙二期待的脸, 眼中涌现不忍, 到底摇了摇头。
孙二的双肩顷刻便塌了下去,面若死灰。
柳氏撑起单薄的身躯,走到丈夫身前, 强行鼓气道:“好了,没消息就接着找,栓子命大,总会找回来的。”
孙二叹了口气,接受了妻子的安慰,转眼留意到许文壶脚上的泥土,便道:“怪不得这么久没见,原来许公子是去山上找了?”
许文壶的神情不自然了一瞬,一时想不到其他说词,只得硬着头皮点头,“不错,是去山上找了。”
还没等孙二继续开口询问,许文壶便忙不迭道:“我忽然想起来,山脚下有几户人家还没来得及打听,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快些过去,以免遗漏了消息。”
孙二柳氏自然没有异议,天大地大都没有找儿子大,听完话便等不及要动身。
走动时,李桃花故意放慢步伐,与许文壶并肩而行,歪着头小声问他,“怎么样?”
许文壶眉心微皱,手掌不由得覆上心口,柔弱如西子捧心,怅然若失,“还好,只是心里有些发堵。”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她已有婚配这件事如此在意,竟到堵心的地步。
李桃花蹙了眉,看傻子似的看他,“谁问你怎么样了?我是问你坟头那边的线索怎么样了。”
许文壶怔愣了一下,这才返回神来,眼底倏然而过一丝失望,却又旋即恢复正常。
“桃花,你靠过来些。”许文壶低声道。
李桃花会意,特地看了看柳氏和孙二,见他们两口子没有回头,才将头朝许文壶凑去。
许文壶看着李桃花忽然放大数倍的侧颜,秀挺的鼻,小巧的唇,刚平息的心绪又忽然乱了起来,他别开脸抿了抿嘴,面露挣扎之色,似乎在为自己的暗自失态而感到愧疚,犹豫了一瞬,才将脸低下,唇瓣凑近李桃花的耳朵。
许文壶的气息很轻,说话时,吐气羽毛一样搔在耳道中,直痒到心坎里去。
李桃花揉了把发痒的耳朵,专心听着。
听完,她杏眸不自觉便瞪得浑圆,不可置信地看着许文壶,瞠目结舌道:“不会吧,真的假的?”
她的声音一时没收住,许文壶情急之下,差点便动手捂紧她的嘴巴,似是觉得大庭广众,后面到底忍住了。他抬头看了看孙二和柳氏的背影,确定他俩没有听到,才低下头,对李桃花认真点头,“千真万确,那两对脚印的确没有区别,相似如出一人。”
李桃花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心情强行平复下去。她压低声音,单睁大了两只忽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文壶,“照你这样说,掳走栓子的人,岂不就是……”
后面的话李桃花说不出来了,倒不是担心会被那两口子听到,而是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可这也不对啊,”她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栓子可是他亲孙子,他就算是死而复生了,害谁也不可能害自己的亲孙子啊,毕竟孙二也说了,他临走还害怕栓子饿着,一直往栓子嘴里塞吃的呢。”
许文壶点头,小声说:“所以这些毕竟只是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轻易说出口,否则定会滋生大乱。”
李桃花无奈道:“这个证据还要怎么个确凿法儿?让老孙头站在那两口子面前吗,还不得把人活活吓死过去。”
许文壶在脑中设想了一下她所说的场面,不由也发起愁来,人安静了下去,不再说话。
二人就这样满怀心事走着,逐渐一前一后,拉开了少许距离。
李桃花半天没听到许文壶的动静,转头一看,正看到许文壶低垂的睫,和睫毛下黯然无光的眼。
她其实早就发现,这家伙心里藏事时是不拿眼睛看人的,眼睛里的喜怒哀乐,全被那两把犹如小扇子的睫毛遮住,殊不知这样便显得心事更重了,连带整个人也沉重起来,明明他是那么清瘦。
“许文壶。”李桃花忽然叫他的名字,有点于心不忍似的,放轻声音道,“你也不用太为难了,虽说事情遇到了便不好推脱,但总不过是尽力了。再说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还没有想出来而已,你们读书人中不是有句话吗,叫什么来着,船到桥头自然沉?”
“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许文壶哑然失笑。
李桃花被他这乍然一笑晃到了神,两边脸颊不自觉地发起烫来,别过脸嘟囔道:“以前还没发觉,现在才发现,那字儿可能还真是个好东西,明明组在一起听着差不多,偏意思就不一样了,可恨我小时候坐不住,没静下心认得几个字,不然现在高低也算个读书人了。”
“桃花,做读书人也没那么好。”许文壶瞧着她蹙紧不松的眉,放松许久的指腹微微发热。
李桃花直直看他的眼睛。
许文壶避开她的目光,垂眸道:“只不过看过四书五经,知道几句先贤之言,便拾人牙慧而不自知,还以为窥得天机,踏上正途。实则读再多书,亦是食五谷杂粮,经生老病死,遇困境只能奋力挣扎而换一丝生机,甚至因自命不凡,而难以接受自己的庸碌与平凡,遇到的一些事情,攥手抓不住,松手不甘心,既求不得,又放不下……”
许文壶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喉头似有郁结,连带语气也跟着苦涩。
李桃花浑然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道:“我可管不了那么远,反正我下定决心了,我是一定要学会认字的,起码以后和人说话,不必再闹笑话,你说对不对?”
许文壶没回答。
李桃花抬头看他眼睛,见他正呆呆看着自己,不禁埋怨,“你看我做什么?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许文壶点头。
李桃花更气了,“你分明都没听进耳朵去,还点头。”
许文壶还是傻傻点头,认真而笃定地说:“桃花,无论你说的什么,我都依你。”
李桃花哑口无言起来,那句“都依你”灌入她的耳朵,又蹿入她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让她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了。
她的步伐挪了挪,只能故作从容地转身去,轻飘飘地道:“真是个呆子,难道我让你去杀人放火,你也能依我不成?”
李桃花追上孙二夫妇,将许文壶远远甩在后头。
许文壶站在原地,步伐不紧不慢,眼波沉稳,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
翠郁的山脚下,点缀几户零星人家,人还没走近,犬吠声便已此起彼伏。
柳氏和孙二率先叫门,留守在家的老农一见到他俩便已明白来意,没等他们问,便叹着气摆手:“不是我不想帮忙,是实在不知情啊。”
柳氏和孙二只好失望离开。
依次再到第二户,第三户……
每一次的叫开门,所听到的都是“没看到”,“不知道”,“你们去问问别人吧”。
柳氏和孙二脸上的绝望之色越发浓厚,整个村子都被他们盘问过来,等问过了这几户,栓子的下落便算彻底没着落了。
迈着沉重的步伐,几个人来到了最后一户,也是最靠近大山的一户。
刚走到门口,李桃花便闻到股浓郁的臭气,有点像咸鱼的气息,但比咸鱼的气味要重上许多,根本没有办法忍受。她扯住许文壶的胳膊当扶手,差点就要弯腰吐出来。
前来开门的是位白发老头,看见柳氏和孙二,想也不想便道:“我没见过栓子啊,你们再去别处看看。”
孙二与柳氏对视一眼,失望之意溢于表面。
不敢多耽误,孙二旋即要走,临走时顺口道:“你家腌咸鱼了?怎么臭成这样。”
老头道:“可别提了,昨夜里家里招贼了,把我晒灶房里的腊肉给偷走了,从那以后就有了这一股子散不去的臭脚丫子味,我们都怀疑那贼怕是八百年不洗一次脚。”
孙二苦笑了下,“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老爷子你可得关好门,别让小偷再跑进来了。”
“那是,那是。”
客套声里,李桃花捂着鼻子看了许文壶一眼,抱怨道:“熏死人了,这得是多邋遢的小偷才能臭成这样。”
许文壶表情严肃,并不附和她的话,而是道:“桃花,你有没有觉得,这味道闻着有些熟悉。”
李桃花松开手,豁出命去又闻了一口,仔细品味一番,重新捂住鼻子,皱紧眉头道:“好像是有些熟悉,过去在哪里闻过一样,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许文壶看向院中灶房,目光明亮如炬。
他的声音沉下,不假思索道:“是尸臭。”
第82章 点兵点将
“许公子刚才说的什么?尸臭?”
孙二的声音一出,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许文壶,或茫然或惊骇, 见鬼似的。
许文壶愣了下子,呆若木鸡的模样,僵硬地转过脖子, 对李桃花认真询问:“桃花, 我刚刚是将那两个字说出来了吗?”
没道理,他应该只在心里念叨才对。
李桃花额上筋脉微动, 忽然很想拿把锤子敲开许文壶脑袋看看他都在想些什么,她却还是耐住性子, 强作平静摇了下头,一本正经道:“你当然没有说出来,我说他们其实都会读心术, 你信吗?”
许文壶看着那一双双炯炯发亮的眼睛, 真真正正的慌了,下意识又找李桃花,磕磕绊绊道:“桃花, 怎么办?”
李桃花心想还能怎么办, 就点醋凉拌好了。她抓住他的手, 转身便要脚底抹油。
孙二却提前一步挡在他们二人的面前,急得声音都哆嗦起来, 迫不及待道:“许公子将话说清楚再走, 你刚刚说的尸臭。到底什么尸臭?如果这个味道是尸臭, 那按照你的意思,不就是说这院子里有尸体存在?”
话一说出口,柳氏和孙二如同商量好的一般, 立马转脸看向老头。
老头子看出他们两口子眼神不善,又听出孙二话里的意思,连忙摆着手解释:“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的着急,落到柳氏眼里,便成了做贼心虚的慌乱。柳氏朝他迈开好大一步,布满血丝的双目死死盯看着他,咬牙切齿地道:“是不是你把我的儿子害了,尸体藏了起来,所以你家院子才臭成这样。”
老头立马急眼,“老宋家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跟你们家无冤无仇的,栓子还那么小,我闲的没事干害他干嘛?何况我这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干那缺德事情?我图个什么?”
柳氏的眼神四处闪烁起来,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摞满柴禾的柴房,冷声道:“是不是你干的,你说了不算,得让我们搜过才算。”
说完话,柳氏便疯了一样冲入柴房里,将摞整齐的柴禾翻个底朝天,明知再翻下去可能会看到儿子的尸体,她还是用力翻找,颤抖哆嗦着喊:“栓子!栓子!”
老头冲过去又不敢阻止,看着柴房乱七八糟的一片,气得哭腔都出来了,“我好不容易摞好的,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
许文壶大步走到柴房门外,苦口婆心劝阻柳氏,万般无奈道:“别翻了,栓子不在这里,这里的尸臭也不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停下吧,再这样下去,其他人都会有怨言的,若没有他们的配合,孩子就更难找回来了。”
柳氏根本听不到心里去,见孙二站在门外傻看着,还一声令下:“给我进来!”
孙二本就急得六神无主,听到妻子的话便如同有了主心骨,一头便扎到里面共同翻找起来。
许文壶的好脾气派不上用场,万般无奈,一改温和口吻,忽然拔高声音,大喝一声:“住手!”
柳氏和孙二竟是一愣,同时将动作打住。
就连李桃花,也被许文壶这记动静镇住,好像重新认识了他一遍,看他的眼神像看个陌生人。
而许文壶就一脸茫然地站在那,仿佛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信他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简直是……有辱斯文。
他不敢看其他人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好脾气模样,轻声细气地道:“无论你们两个信是不信,栓子都不是这户人家,尤其不是这位老者害的,凶手是谁,我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大概,劳烦二位也听我一言,切莫再在无关紧要之事上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