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点兵点将
“咳咳……咳……”
许文壶咳嗽得太过用力, 整个胸膛都跟着震动,随时可能破碎一样。
李桃花紧张不已,连忙用手去捋他的胸口, 着急道:“醒了就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许文壶睁不开眼睛,只能本能地吞咽喉咙, 艰难地翕动双唇, “水,水……”
李桃花连忙便要去给他倒水, 兴儿抢先一步,倒好端给李桃花, 李桃花接过茶碗,用手轻轻托起许文壶的后颈,碗沿贴在他的唇边, 将水缓缓喂入口中。
许文壶似是渴坏了, 连饮了好几口,之后才恢复神志,缓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李桃花, 空洞的双目渐渐恢复神采, 目不转睛看着她道:“桃花, 你刚刚说的什么?什么兴儿,什么驴, 还有什么崔家的?我没听仔细, 你再跟我说一遍可好。”
李桃花将空茶碗给兴儿, 面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鬼扯:“没说什么,我说我想吃驴肉火烧了, 让你赶紧醒过来,好陪我一块吃,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以后找谁吃饭去。”
许文壶虚弱地喘着气,嘴角强撑起笑意,“桃花,我没事的,你放心好了,无论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
李桃花撒谎撒得心安理得,听到这句话,心里当即又开始苦涩,她瞥了他的胳膊一眼,转脸转得飞快,刻意遮掩自己眼里的难过,凶巴巴地说:“还没事,胳膊都要废了,人都快没了。”
许文壶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分明是看着李桃花,眼神却好像到了茫茫雪地,自言自语地道:“倘若上天真要我死,又怎会让我苟延残喘至今,拖着一副病躯走在人世。如果死局已定,我终究要有此一劫,那么只怕再多努力也是徒劳。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能做出些有利于百姓,有利于社稷之事,也算没白来走上一遭,不枉读过那些圣贤书。”
李桃花静静听完许文壶说话,等再回味,忽然便反应过来许文壶的话外之音,即刻提起精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打算干什么去,你不回京城了?”
许文壶沉默下去,眼睫低垂,覆盖住了眼眸中的所有悲凉。他安静了许久,忽然抬头,问老郎中:“敢问老前辈,此处为何地?”
老郎中道:“我们这地方叫木石镇,木头的木,石头的石。”
许文壶接着问:“所归哪个州府管辖?”
老郎中:“儋州,离这不到七里地,往前一走就是。”
许文壶眼波微动,再开口,语气里便满是笃定,“好,就去儋州。”
李桃花不由睁大了眼眸,看着他问:“你去那儿干什么?”
许文壶双眸坚定,说话间语气都不禁带了些许的力量,“我要去见儋州的知府。”
*
翌日早,三人从木石镇出发,边走边歇,下午便到了儋州城外。
秋风凉爽,古道两旁碧树葱郁,只有少许的叶子微微发黄。道路延伸到城门,城门下人来人往,全是用箩筐挎着香烛的百姓,香火的气息蔓延在整个道路上。
李桃花端详着那些人,颇为疑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跑去上香。”
兴儿嗤她:“初一十五上香拜佛,看这场面,肯定不是初一就是十五了,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李桃花飞他记白眼,“你多聪明了,你头顶上的虱子都能考状元。”
“公子你看她!她又奚落我。”
许文壶无奈道:“兴儿,你已是大孩子了,莫要因此小事与桃花置气,进城要紧,休要再起口舌之争。”
李桃花心里舒服了,对兴儿偷偷扮了个鬼脸,跑到许文壶身旁道:“你这一路都没怎么喊累,进去要不先找家客栈歇息吧,等到明天再去找什么劳什子知府。”
许文壶包扎在上臂的白纱分外显眼,脸色也白得分外显眼,但他的精神仿佛比在木石要好上许多,闻言便摇头道:“桃花不必担忧,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李桃花看着他发白的双唇,心道你的感觉可能没那么准确。
但她并不想阻止许文壶去找儋州知府,万一知府那儿有医术更高明的郎中呢,万一许文壶有救了呢?
哭过闹过了,李桃花此刻冷静下来,心反而没那么慌了,她总觉得许文壶不是一般人,在天尽头的时候,王大海明里暗里害过他那么多回,他哪回有事了?王大海都要不了他的命,李桃花就不信了,一个小小活死人,一嘴下去还能把他的命给带走了。
“你觉得好多了就行,趁着现在还没天黑,咱们快点进城吧。”李桃花迈出腿去,话简短得可怕。
许文壶看着她的背影,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不对,她不应该是这个反应的。
她不应该骂他一顿,然后揪着他进城找客栈休息吗?哪里像现在这样,一副事不关己,随便他的样子。
许文壶心里莫名出现莫大的危机感,他顾不得自己有伤在身,小跑着便去追李桃花,轻声询问:“桃花,你渴不渴?”
“不渴。”
“那你饿不饿?”
“不饿。”
“桃花你累不累?你要是累了,咱们也可以去找客栈歇息的。”
“不必了,先去见知府吧,他老人家比较重要。”
许文壶更着急了,活似只找不到开屏机会的公孔雀,“桃花”,“桃花”叫个不停。
直到有两名挎香火的妇人经过他身边,随口所说的话飘入他耳中,他才猛然顿住脚步,怔愣片瞬,忽然转身,径直随人群而去。
李桃花早习惯了许文壶每日在自己耳边叨叨,并没有觉得他有哪里不对,突然这声音没了,她才察觉异样,转身瞧去——许文壶都快走出半里地了。
“许呆子!你干什么去!”李桃花朝着他的背影便喊,可许文壶便跟中邪似的,步伐没有丝毫停留,连带背影都变得神叨叨的。
李桃花赶紧追上去,路过兴儿不忘骂上一嘴:“你主子是傻的,你也是傻的?这么个大活人都快走没了,不知道去追两步?”
“我也是刚反应过来啊!再说腿长我家公子自己身上,他要去哪,我能拦得住吗!”
李桃花懒得再说废话,一门心思去追许文壶,心想你拦不住,我可拦得住。
可只需再等半炷香,李桃花便会知道,她低估了许文壶,也高估了自己了。
她居然追不上他!
李桃花累得扶腰,两脚都快磨出火星子来了,气急败坏瞪着许文壶的背影道:“你脚底下踩风火轮了走那么快!腿长了不起啊!”
许文壶便好似没听到她声音,一昧往前行走,路上撞到人连句“失礼”都不回头说,如同鬼迷心窍。
李桃花边追他,边顾着去跟被他撞倒的大姑娘小媳妇道歉,短短一会工夫,在心里把许文壶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二人一前一后,片刻未歇,从城门下,随着人流走,一直走到了佛寺外。
李桃花没识得几个字,不知道这和尚庙叫什么,只见到许文壶进去,便也跟着进去了。
进了寺门,许文壶未有停歇,直奔香火最盛人最多的佛堂。
李桃花只好跟着过去。
到了地方,门里门外跪满一地信徒,两个站着的人走在其中,极为显眼引人注目。
李桃花没功夫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想把许文壶骂上一顿。
但等她抬起头,看到佛堂正中供着的佛像,她整个人就呆住了。
乌肤血口,张牙舞爪,腰间盘蛇,嘴里吐信。
伽罗佛母。
太久没见这老乡,李桃花下意识把这尊邪神的尊号都给忘了。
佛母像下,许文壶驻足观望,嘴里喃喃道:“果然,果然……”
“果然什么?”李桃花在他背后喘着粗气问。
许文壶浑身哆嗦一下,手捂心口,缓慢转身,一副受到惊吓的虚弱模样,“桃花?你怎么忽然出现在这?”
“忽然出现……”李桃花咬牙切齿挤出这四个字,横起一手刀,盯着许文壶道,“趁我动手劈你之前,你自己跟我解释清楚。”
许文壶吞了下喉咙,显然相信她能干得出来,便将自己在城门下听到妇人聊天聊到“伽罗佛母”四字,他一时间头脑空白,只想赶紧找到佛母像的事情说给了她。
“我原来只以为伽罗佛母是王大海为了愚昧乡里故意杜撰出的虚晃之物,”许文壶的双眉拧紧,静静盯着阴森可怖的佛母像,“可没想到,离了天尽头,还能再碰见她。”
李桃花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大不了,谁愿意信就信吧,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拜个佛像都能把自己儿子的脑子给挖了,其余还不是随意他们。”
许文壶的语气蓦然沉下去,正色问她:“桃花,你还记不记得一句话。”
李桃花愣了一下,“哪句?”
许文壶看着佛母像,一字一顿,念道:“伽罗佛母,法力无边,起死回生,青春永驻。“
李桃花认真思考他这句话,仅是略动脑筋,便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文壶,“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一路遇到的活死人,都和这佛母像有关系?”
许文壶看着那漆黑狰狞的佛母像,眼底愈发沉重,“佛像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便不是鬼神作祟,背后的始作俑者,也定和这佛像有不小的关系,起码和扶桑教有脱不开的联系。”
“你早就知道了?”李桃花说。
许文壶:“先前只是猜测,此时能确认了。”
李桃花点着头,后知后觉,明白的越来越多,“我知道了,你急着去找儋州知府,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消息带给他,让他查案,调查活死人的出现和伽罗佛母到底有什么关系,是吗?”
许文壶对她点头,苍白的脸上满是赞许与钦佩。
李桃花却没有多少自豪。她看着他胳膊上的伤,表情十分复杂,些许埋怨地道:“许文壶,你光顾着为别人考虑,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许文壶怔住了神情,呆呆看着李桃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桃花也没等他回答,看了眼那佛母像,又瞥了眼许文壶,转过身便走了。
直到她背影远去了,许文壶才回过神,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呢喃:“桃花……”
*
落日时分,儋州主街热闹喧杂,街头巷尾皆透着股怪异的繁华,人来人往,无论男女老少,全部衣冠整洁,脸上洋溢着满足灿烂的笑,凡是从街上走过,手里都提有一块猪肉。
“哟!老王哥,又买猪肉了。”
“说我呢,你手里不也一样提着。”
“唉,多亏有张秉仁大人在,现在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顿顿能吃上肉,月月能添新衣。”
“就是,张大人爱民如子,有他老人家的清廉,才有老百姓的好日子过,咱们儋州人真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能盼来这么个好知府!”
许文壶自闹市经过,听着那些称赞的话,不禁欣慰点头:“看来这位张大人是个好官,不仅为人清廉,还爱民如子。”
李桃花听了同样的话,心里却想:狗窝里还能有剩馍?不对不对,其中有诈。
几番问路,三人终于在日落时分找到知府衙门,与想象中的难以接近不同,许文壶仅是想自己的身份来历交给衙差上报,没过多久,便有小厮模样的人物来请他们进去面见知府。
许文壶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迈进衙门东侧面那刻,人都是懵的。
李桃花却分外清醒,偷偷交代兴儿:“看好了哪儿有狗洞,若是情况不对,咱们也好马上脱身。”
兴儿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少顷,抵达花厅。
贵为一州知府的张秉仁亲自起身迎接,与许文壶寒暄一番,客套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