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已经两清。
况且……这段日子,卫昭看起来也安分了许多。
除了胳膊上那一排排新旧交错的字痕,依旧缠着她的目光,他没有再做出任何病态疯癫的举动。
她想,如果跟他说清楚,他应该不会听不进去。
拥挤的寝房重新空荡起来,连带着夜里时不时的沉闷感也消失了,日子仿佛又回到最初的模样。
他下地第一日,钟薏有意没留在屋里,出门采购药材,天近傍晚才回来。
一推开门,便闻见屋里飘着饭菜香气。
堂屋的桌上摆了一桌饭菜,热气氤氲,像是刚出锅不久。
卫昭站在门口,衣袖卷到臂弯,露出露出满是狰狞的胳膊,额上冒着汗,脖子上的勒痕已经淡了许多,只剩几道淤印,贴着锁骨落进领口里。
她一进门,他便看着她笑,眼底亮得过分,像是守了一整日。
越来越像条狗了。
卫昭看她洗好手,坐下,帮她把饭盛好,一言不发地端起自己的饭碗,转身就要朝角落走去。
“你干嘛?”她皱眉喊住。
“吃饭。”他语气软得不像话,抬手指了指角落。
钟薏闭了闭眼——他还受着伤,她怎么可能好意思再让他蹲着跟狗一起吃?
“......坐过来。”
卫昭眼神立刻亮起。
吃饭的桌子是个圆桌,可他不坐对面,也不坐旁边,偏要把椅子搬过来,挤在她身边。
手肘贴手肘,肩膀贴着肩膀,半边身子都压来。
他身上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灼得她发麻。隔得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线条的紧实。
“你这样我怎么吃?”
钟薏拧着眉侧身,往旁边略挪了几寸,清晰划出一条边界。
卫昭夹了口菜塞进嘴里,舌尖舔了舔唇角。
“我可以喂漪漪。”他侧过脸对着她笑,语气像在撒娇,又像在献殷勤,“你不动手也没关系。”
他说得极轻,语气却真挚得可怖,好似早就幻想过成百上千次。
“……”
钟薏脑中突然划过他曾经在长乐宫的做的各种事,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往上
爬。
她更往旁边撤开几步。
椅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一声,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屋内所有温情气氛。
卫昭愣了一瞬,笑容僵在脸上,眼神空了一拍。
钟薏面色冷下,意识到自己这些天对他的宽容和放纵,让他又开始忘记了如今两人间的距离。
如今连在饭桌上都要贴上来,明目张胆地试探她底线。
她警告:“你不要过界了。”
——过界?什么叫过界?
卫昭难得没有继续贴上来,只慢吞吞坐回去,眉眼低垂,像是听进去了。
她没再看他,低头继续吃饭,一口接一口,半丝没把他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盯着碗里的饭菜,手指一点点收紧。
不过是靠近一点,贴上了一点衣角,她就嫌恶得像躲脏东西。
可她若知道……他夜里,是如何一点点剥开她的衣裳,把她含进嘴里的呢?滑得像绸,又薄得埋上去舔几下就能透出青色的脉络。香气黏在他舌苔上,缠在喉咙里。
她不是不喜欢的。明明睡着了,身子也会软得发抖,湿得一塌糊涂。
她的身体是记得他的,是属于他的。
喉咙像是被火烧过般疼,卫昭眼眶发酸,舌尖顶住后槽牙,忽然狠狠咬下去。
熟悉又安心的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他才勉强稳住呼吸。
眼睫逐渐湿润,唇角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他舀了口饭,把脸埋在碗里。
*
卫昭还是像从前一样,干着院子里所有的活计。
院墙的枯枝被他修剪干净,新建了一个巨大的狗窝给阿黄一家住,又刷了新漆,柴堆码得整整齐齐,连门口的落叶也一日不落。
每日只有两件事:干活、偷窥。
钟薏偶尔抬头望着院子,总能看见他站在太阳下,手里拿着扫帚,一边扫一边看她。
有时候倚着门框坐在矮凳上,手里剥着豌豆壳,骨节修长,动作慢吞吞的,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等她望过去,他便扬起一抹极温顺的笑,露出白净苍白的面庞,像条摇着尾巴求抚摸的狗。
钟薏已经麻木,整日在他的目光下没有半点感觉,只当院子里多了个可以免费使唤的长工。
不用照顾他,她可以将更多精力投入药坊。
每天都被各种事务填得满满当当,时日推着她往前走,她步履不停,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懒得浪费。
卫昭身上的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剩些虚弱底子需要调养。
她担心他那副一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身子,连北上的马车都撑不住。想着再等几日,把药补完,再给他开几剂固本的汤方,便一笔勾销,再不留任何亏欠。
*
午后,阳光静谧。
卫昭伸出手腕,乖巧地让她把着,两个人坐在药坊里,隔着一张案几,像极了寻常医者与病患。
其实他已在门外磨蹭许久,故意弄出动静,引她注意。
钟薏终于不耐,皱着眉头将他叫进来。
他坐在她对面,贪婪地看着她垂下眼帘的模样,心像是被一块湿布闷住,酸胀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他本以为,病好之后,便能日日守着她,靠近她。
可这段时日她总是有各种理由出门,一天下来也跟他说不上几句话,常常天黑才回来。
他跟着她,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人群里穿梭,有时是去采购,有时坐着驴车去邻镇学习,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与书册,额头覆着细汗。
明明累得不行,眼底却闪着光,忙碌,疲惫,却又满是生机。
可是——他呢?她不管他了吗?
钟薏低头把脉,面无表情:“比之前好多了。”
“……韩玉堂说你之前吃过什么仙丹?”
卫昭一僵。
钟薏指尖还落在他脉上,按得极稳。
他浑身猛地绷紧了半瞬,手臂上的青筋跟着跳了一跳。
那段时日他是人不人鬼不鬼,靠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熬夜度日。
可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是嫌恶?还是……心软?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动了一下,语速加快:“我以后不会再吃了,漪漪……我发誓。”
等她跟他回去,他一定会好好的,那些东西再也不碰。
“你走之后我……撑不住,闭上眼是你,睁开眼也是你。”
卫昭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像怕吓着她,又像在试探底线,“我以为……多吃一点,就能再靠近你一点。”
“哪怕是假的。”他睫毛轻颤。
钟薏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加大,冷声打断:“你若是不怕折腾死自己,尽管再吃。”
卫昭怔住,像忽然抓住了什么证据,望着她,唇角慢慢扬起来。
“……漪漪是在关心我?”
钟薏看他。
他睫毛潮湿,唇边挂着笑,却透着一股抓住她不肯撒手的倔执。
她收回手,在他脉上留下一个极浅的指痕,语气平静:“你想多了。”
她低头,提笔在纸上写方子。
卫昭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腕。
那道指痕极轻,皮肤很快回弹,像风掠过水面,一点波痕也没留下。
他死死盯着,眼神沉下去,薄唇紧抿,半点笑意不再。
她就是在躲他——就算他死死压抑着,死死伪装着——一日比一日退得远,现在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浪费给他。
卫昭胸腔猛地收紧,像被一把钝刀来回割着肉,全身发疼。
他想靠过去,想像以前那样抓住她的袖子、扯住她的手腕,哪怕她骂、她打、推开他也无妨,只要她有他——还愿意把情绪倾泻到他身上。
我要把你关起来!他说。
可她太冷静了。
冷得像一口井,他跳进去,只听见自己的回声,四下都是她的沉默,手脚并用也爬不上来。
到底该怎么办?
让她再掐一次吗?或者捅自己一刀?
钟薏正写着方子,门帘忽然被挑开,董娘子提着篮子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