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走她要被暗地里的兄弟告状给陛下了。
钟薏依依不舍地松开她:“若是有需要,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翠云郑重点头:“好。”
她退开一步,朝钟薏深深行一礼,终于转身朝宫门走去。
钟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官道尽头。
红叶在旁看着,撇了撇嘴,眼底满是羡慕。
翠云太受宠了吧!也不知她走的时候,娘娘会不会也这般难过?
不过,翠云会走,是因为她在娘娘失忆前便贴身伺候。
陛下谨慎,怕她日日在身旁,成了激起娘娘记忆的导火索,这才让她离开。
她抚了抚胸口,默默想着,娘娘这里这么好,她才不会走呢。
钟薏心中恍然若失。
她以为,自己嫁入宫中,与家人分别已是此生最大的割舍,却不想,世事无常,身边的姐妹也要离去。
红叶扶着她上辇,见她神色恹恹,低声问:“娘娘,回长乐宫吗?”
钟薏坐上轿辇,看着肃静空荡的宫门,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很想见到卫昭。
她想起嬷嬷说的,陛下平日处理政务在正元殿,静修在澄心堂,还常去天熙殿......
“你可知,陛下现在在哪?”
红叶一愣,仰头看看天色:“这个时辰,陛下应当在天熙殿。”
“那我们便去那。”
凤辇驶来时,韩玉堂正抱着浮尘闲晃。
看到贵妃娘娘从上下来,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娘娘失忆后这是转性了?
他可是记得清楚,之前不说主动来找陛下,便是陛下去见她不吃闭门羹都算好的。
何时有主动相寻的时候?
他忙小跑着迎上去,堆起满脸笑容:“奴才参见娘娘!”
钟薏第一次来宫中别处,有些局促:“韩公公,本宫想找陛下......他可在这里?”
“哎呦!”韩玉堂一拍大腿,“回娘娘,这可巧了,半刻前孙侍郎求见,陛下眼下正在正殿见他呢。”
看她脸上露出失落神色,韩玉堂眼珠一转:“不如,娘娘在书房稍等片刻,陛下处理完公务回来,看见娘娘,定是高兴极了!”
钟薏实在很想见他,此时听他的法子,便也点头:“好。”
韩玉堂一路领着她,路过紧闭大门的正殿,来到西侧殿:“此处便是小书房。
“陛下平日会在此处看书练字,有时大臣们也会寻至此处议事。”他轻推开门。
她抬头望去,殿门高大宽敞,透着沉香木特有的香气,门楣上方悬挂“静思”二字匾额,字迹遒劲,与承乾门笔迹相同。
踏入殿中,四周书卷陈列整齐,博古架高至悬梁,藏书浩如烟海。
钟薏眼神一亮。
韩玉堂时刻注意着她神色,立刻道:“娘娘若是无聊,可在此处看看书,等陛下结束了公务,便来了。”
此地算是机密之处,平日有哑奴打扫,宫婢们皆不得入内,只能守在外面。
大门阖上,殿中空荡,剩她一人。
钟薏许久未曾好好看书,如今面对满室典籍,心中不免激动,慢慢看过去。
这里的书籍涵盖内容广泛,兵法、医术、天文历法都有。
随手抽出本医书,其上竟然还有他的批注,她便不知不觉看了进去。
直到脖子酸痛,卫昭还没回来。
她揉揉脖颈,目光游移四周,想到这里是陛下静修之地,处处都留有他的痕迹,不免生出好奇。
环顾一圈,钟薏看到架子后有一乌木长案,宽大古朴。
她走近,案上青绿砚台中的墨汁还未干透,旁边堆放着书籍奏折,甚至还有几封封起的折子,显然是还没批阅。
此处气氛冷肃,和他平日的气质格格不入,尽显帝王威仪。
钟薏无意再探寻下去,转身想回到玺椅上去看书。
今日穿着的衣裙复杂,行走时袖口裙摆丝带飘飘,她极为喜欢。
只是她一转身,不小心拉扯到桌边高高堆起的书册,一瞬间,叠摞的奏折倾泻而下,砸在柔软
的地毯上。
钟薏一惊,连忙俯身捡起。
散落的书卷多是紧封的奏折,未曾摔开,可......
她目光一滞,几幅画卷意外展开些许,透出淡淡墨色轮廓。
她心跳莫名开始急速跳动,下意识缓缓展开——
“陛下。”韩玉堂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第31章 不知是情意还是哀求……
此时钟薏已经看清,画里的人或坐或立,或喜或嗔,一张张……全是她。
视线仿若被攫住一般,她瞥见一角粉白,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微颤着展开。
画中人满面潮红,衣襟摇摇欲坠勾在肩头,一双水眸带的不知是情意还是哀求,直勾勾望着她。
她呼吸骤缩,胸口剧烈起伏,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
——这是自己?
她有些迟钝地抬手,触上去。
绢面光洁丝滑,绘画之人工笔细腻,连小痣也栩栩如生。然而画脚泛黄起皱,边角透出长期翻折的痕迹,像是有人日日将其展开,一遍遍抚摸。
“娘娘在里头候着您了。”韩玉堂声音透着谄媚,隐隐约约从门外透出。
钟薏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她偏过头,旁边的巨大画筒中塞得满满当当。
她不自觉伸手去拿,一个个展开。
——都是她。
执扇轻笑,闲坐看书,甚至……甚至有的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
共同点是都含情脉脉看着画外之人。
此时她们全被摊放在地,数不清的眼睛凝望着她,数量之繁,场面之诡异。
钟薏属实被吓到,寒意爬上脊背,慌得后退一步,又因无力跌坐在地。
门外卫昭低低应了一声,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一步,一步。
仿若在敲击凌迟她耳膜。
她终于回过神,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去收。可它们铺得太散,像是故意不想让她收拢。她的手胡乱在地毯上摸索,指尖全是冷汗,力气发虚。
“吱呀——”
门被打开。
长绒地毯吞噬了一切声音,他的脚步已经不能再听见,殿中一片死寂。
卫昭嗓音和往日一样温柔缱绻:“薏薏?”
他肯定听见了,听见她杂乱不可自控的喘息,声音渐渐逼近。
“躲在哪里去了?”
他声音低了一分,含着笑。
钟薏努力摒着呼吸,最后几幅马上收好——
“乖乖在干什么?”
她猛然回头。
门外日光投进,在地上拉出一道极狭长的影子,正好将她完全笼罩。
卫昭静静站着,晦暗眸光寸寸扫过她红得不自然的脸和紧咬的唇,落在细白指尖死死攥着的画轴上。
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还捏着画,一下背过手。
卫昭迈步靠近。
气息贴近,近到钟薏可以看清他今日朝服上繁复的暗纹,绣着的金线随着他走动轻晃,衣摆紧贴在她的缃叶色裙摆上,色彩强烈对比间透着压迫逼仄。
他缓缓蹲下,身体前倾。
“薏薏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都坐到地上了。”他幽深目光扫过她旁边明显被人翻过的画筒,假装毫不知情,蹲下身想抱住她。
钟薏松开一直咬着的下唇,心头一片乱麻,不想让他靠近:“你别过来!”
“嗯?”卫昭眨了眨眼,骨节分明的手掌僵在原地,喉间发出疑问。
她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和他对视:“你......你为什么画这些?”
“画什么?”他歪着头看她,日光只照到他下颌角,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中。
“你还装!”钟薏胸口剧烈起伏,一把抽出一张展开,直接怼在他面前。
......刚好是衣衫尽褪的一张。
她有些尴尬,仓皇缩回手,避之不及把它卷好,转头又看到他理所当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