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会意,低咳一声:“娘娘,臣奉命前往锦州,接任按察使一职……”
钟薏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什么?”
李清荟接过话头:“薏儿,你爹即将上任,我们一家都要随行,你哥会留在京中。”
她脸上血色褪尽,立刻煞白,费力咽了口唾沫:“爹,娘......你们是在开玩笑吧?”
“......是陛下的意思吗?”
“不。”钟进之摇了摇头,语气满是无奈:“是为父主动请命。”
她身形晃了晃,连忙被钟夫人扶住手臂。
“锦州地处要害,正是用人之际,我向陛下请愿,愿为朝廷分忧。”
李清荟轻轻抚着她的背:“你入宫后,一直独得陛下宠爱,满朝文武盯着呢。如今你爹若
还留在京中,不知多少人会说这是钟家得专宠了。”
胸口情绪纷至沓来,她几乎可以听到血液流过耳畔的声音,强忍着镇定开口:“什么时候走?”
“明天。”
眼眶再也承载不住过量滚出的泪珠,大颗滑过脸颊:“为何如此突然?”
她才刚经历离别,又要再来一次?
更何况,这是她的亲生父母!此番离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相见!
她翘首以盼半日的心一下跌落谷底,哭得失态,呼吸急促几乎要喘不上气,红叶在一旁拍她的背。
李清荟看她模样,心疼不已,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劝慰道:“我们正是怕你如此难过,特地让陛下瞒着你。锦州离京城不远,若是娘娘实在想我们,书信快马加鞭,很快就能收到。”
写信写信,又是写信!若是再也无法相见,区区薄纸如何能传达心中情谊?
她哭得更加厉害,眼泪打湿了红叶方才才递上的绣帕。
父母二人坐在她身前,眉宇沉重,似是不舍。
她抽噎着,攥紧手中巾帕,声音哽咽:“朝中那么多人,总有可以用的,我......我去求陛下,让他换个人,不让你们走……我不求荣华不求恩宠,只想你们留在京中……行不行?”
说着她就要起身,却被李清荟一把拉住,道出准备好的说辞。
“傻薏儿,你听我说......你爹此番去锦州,是陛下的信任与重用,若能好好施展抱负,对仕途亦是助力……”
她像是没听懂一般,满脸茫然,呆呆地望着她。
“那......那我怎么办?”
声音颤抖,平日笑起来勾魂夺魄的狐狸眸中,此刻泪光盈盈地看着她,清亮的瞳孔中映照着母亲的身影,透着孩子般的无助和惶恐。
李清荟也为人母,听到她的语气心如刀绞:“您在宫中,身份尊贵,总要学会独自面对。”
钟薏用力转头,望着钟进之,仿佛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钟进之看到她哭得鼻尖通红的脸,半晌还是道:“臣......只盼娘娘万事珍重。”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她的眸中辉光骤然碎裂。
欣喜等了十日与家人团聚,却等来这样残忍的诀别。
她咬牙死死忍住泪意,强迫自己站直身子,指尖嵌入掌心,用力得仿佛要钻进肉中,只觉六月吹过的风,彻骨寒冷。
许久,钟薏哑声开口:“我明白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他们。
“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她像赌气一般坐回凉亭中,声音平静:“时候不早了,我就不送了。”
夫妇两人讷讷点头,她想象的依依不舍的场景没有出现,等忍不住蓦然回头,两人的身影已经远远离去,消失在宫墙转角。
所有的隐忍瞬间崩塌。
她突然哭出了声,咬住手背上的软肉,试图用疼痛压制自己的情绪,却止不住不断滚落的泪珠。
她就这样坐着,揪着衣角,瘦弱的肩膀颤抖,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卫昭匆匆赶来时,便看到的这样一幕——
美人蜷缩在亭中凉椅上,哭得仿若被风雨摧折的拂柳,双眼红肿面色苍白,眼里空无一物,连他的到来也不能惊起其中的半丝涟漪,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第35章 她只能向他而来
卫昭心脏紧缩,毫不犹豫把她拥入怀里。怀中的身子已经冰凉,僵硬着被牢牢揽住。
乖乖,夫君只让你痛这么一回,等你彻底将他们全部忘记,便再也不会难过了。
他指腹擦过她脸上的泪痕,眼底掠过心疼之色,可在这心疼之下,却涌动着另一种诡谲的疯狂情绪——
快感。
她现在失去一切,终于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了。
不过他记得自己是谁——
卫昭手臂收得更紧,将她稳稳包裹在怀中,沉静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语气蕴藏万千轻柔:“薏薏,别怕。还有我陪着你,我一直在......”
一个温润体贴,深情款款的夫君。
钟薏从他胸口抬头,一双眼睛红肿地看着他,嗓音哑得快发不出声: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爹爹要去锦州?”
卫昭面色如常,自然道:“他怕你过度伤心,让我将你瞒住,等他们主动和你说。”
他轻叹一声,含着恰到好处的敬重与惋惜,“老人家心系国事,主动应承下来,真乃我朝肱骨之臣。”
钟薏没接话,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下。
“薏薏,你可是怪我?”他语调温吞,藏着一丝试探,指尖悄悄滑过她的脊柱。
钟薏眼睫一颤。他把她和父母分开,还瞒着她,她自然是有怨的。
可......父亲是主动答应,且若是真的如他们那般所说,锦州告急,事发突然,朝廷需要人手,身为他的女儿,她如何有立场怨他人?
但......她现在心绪无比复杂,乱得像是一团解不开的棉线。
爹娘离去,终究有她一部分原因......
卫昭想到方才听到侍卫转述她所说“我不求荣华不求恩宠”,眼神顿时阴晦下来,一字一句缓慢开口:
“心肝可是后悔,与我在一起了?”
她浑身一抖,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他感受到她无言的抗拒,脸上划过阴沉,突然轻轻一叹:“你爹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你如今身在宫廷,处境不同往日,才主动请命。我原也想挽留,但他执意如此。”
“薏薏若怪我,不如,我把他们召回?”
这句话轻飘飘地砸在钟薏耳畔,她猛地抬头看着他,眼中闪出希冀的光芒:“……真的可以吗?”
卫昭低低笑开,低头亲了亲她冰凉发涩的脸颊,语气蛊惑纵容:“若你想,我随时可以去。”
他的声音无比缱绻缠绵,顺势揉着白嫩的耳垂,耐心和她解释:
“只是,你爹若突然临行前被召回京,虽你我清楚其中缘由,可待流言蜚语传开,三人成虎,恐怕他不仅难以自证清白……日后怕是也......
“钟大人半生辛劳,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若是一时落人口实,那便太可惜了。”
钟薏心头一震,脑中浮现方才娘亲的话,此番离去对父亲仕途也有助力......
若是被她因一己私欲召回来......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脊背弯起,最终还是低声道:“不必了。”
卫昭垂眸,欣赏她小小柔软的身躯依偎在自己怀中,还在颤抖着,湿润潮意一点点渗入领口衣襟。
像是终于认命的幼兽,察觉到自己被抛弃,只能无助地被迫蜷缩在新的庇护之下。
他轻声安慰,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
他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下去,她的心还停留在那离她而去的亲情中。
但是没关系,他会用安慰、拥抱,让她习惯。
没有旁人,没有让他厌恶到如今的亲情牵绊,只有他。
卫昭手指收紧,缓缓摩挲她的纤细腰肢,漫不经心地一寸寸丈量过去。心头的快意一点点膨胀,唇角抑制不住地想要勾起,又被他死死压下。
眼中光芒深邃幽暗,亮得好像森林中蛰伏已久、不怀好意的野狼,贪婪看着已经踏入陷阱中的猎物,嗅闻着她身上的悲伤气息,浮现难以抑制的愉悦神色。
忍了大半年,好在结果如此......美妙。
美妙得他全身颤栗。
*
皇帝这几日心情颇好,连带着身边的宫人也轻松许多。
前些日子,贵妃娘娘的父亲奉旨,一家子远赴锦州。娘娘初闻消息时几乎要哭晕过去,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晚上睡觉时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落泪。
陛下心疼至极,直接将寝宫搬到了长乐宫,甚至亲自喂她饮食,哄她入睡,唯恐娘娘伤心过度,伤了身子。
所幸一段时日下来,有陛下的陪伴,娘娘渐渐从悲伤中走出,好似接受了父母的远去,认清只有他才是她未来唯一的依靠,愈发依赖他,眼
里再无旁人。
陛下更是把她像是拴在了腰上,朝夕陪伴,便是去正元殿处理政务也要带着,两人身影几乎是日日连在一起,有陛下的地方必然有娘娘。
此番圣宠之下,朝中哗然,老臣们自是颇有怨言:这贵妃便是命数再利于皇室,也不该如此破坏宫闱之规吧?
只不过劝谏的奏折皆被皇帝轻描淡写地驳回,他如今手中权柄稳固,朝中再无人能掣肘,已不必再事事顾及群臣的感受,连驳斥都懒得多费唇舌。
若是有人执意上谏,甚至想以死相逼的,陛下也只淡淡落笔,笔锋锋锐,字字寒凉:
“既觉忧心,便好生养病,毋再多言。”
皇帝这副模样,让京中不少世家心惊又无奈,那些个原本一直想让女儿进宫的,也不得不开始物色适龄郎君,生怕女儿踏入宫门,陛下眼里还是只有那惑国妖妃,自家娇女落得个彻底忽视的凄惨下场。
不论外面传言如何,长乐宫高墙深锁,将所有流言蜚语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