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只会以为她是真的睡着了,可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他观察过她无数次的睡颜,她呼吸的频率他都数得一清二楚,卷翘睫毛会懒散地垂着,红唇会微微张开,姿势更不会如此端正。
但他没有揭穿。
或许那夜放肆的眼神把她吓到了,这几日她刻意与他疏远,触碰时甚至会微不可察地僵住。
卫昭想到她躲闪的目光,和不自觉后退的模样,笑意一点点加深。
可这又如何?
他就是故意的。
她迟早得习惯。
不过,他们还有大把时间,他便先给她一些所谓的“距离”,让她想清楚她到底选什么。
奏折还未批完,他漫不经心低头继续翻阅,神色如常。
小侍跪在地上,正好偷偷瞥到圣上嘴边的笑。
那笑意浅淡无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可跟陛下冷俊的脸格格不入,让他汗毛倒竖,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下午,贵妃在院中晒太阳。此时正是暑气蒸腾,众人不解,但还是给她支起棚子,遮去最毒辣的阳光。
钟薏却觉得远远不够,她现在身子被寒意包裹,四肢僵冷,若是不接触阳光,连思考能力甚至都会被夺走。
朝朝在园中捕蝉,跑累了回来一屁股跳在她膝头,毛茸茸的身子暖洋洋的,她指尖摸着柔软毛发,神色越发沉重。
三月就是这时候悄悄凑上来的。
姐妹们都说贵妃娘娘宽和大度,上回有个宫女在陛下面前失手打碎了杯子,还是贵妃为她求的情,免了责罚。她们都劝她这事跟娘娘说,指不定会有转机。
所以三月犹豫了许久,还是上前。
“娘娘......”
阳光斜斜打在钟薏脸上,映得她肌肤莹润,五官精雕细琢,仿佛蒙上一层神光,让人不敢直视。
她鼓起勇气往前挪了几步。
钟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微微一怔,望向她。
三月跪下,吞吞吐吐:“奴
婢,想求娘娘帮个忙......”
“何事?”
她低低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咬牙道:“掌事姑姑说,宫里要把奴婢赐给李统领做填房,让奴婢赶紧准备嫁妆。”
李统领是长乐宫的侍卫。
三月强忍着情绪,小声补充:“这对奴婢来说是恩典,可奴婢……”
她抿了抿唇,最终低低说:“奴婢不想嫁。”
钟薏仔细看着跪地的少女,片刻后开口:“为什么?”
三月攥紧了袖角,声音有些颤,但还是撑着一口气说完:
“李统领并不认识奴婢,他娶奴婢,只是因为皇上赏赐了他一个妻子。他对奴婢没有丝毫感情,而奴婢……也不喜欢他。”
三月说完,心头乱跳。
她今日只是想来试试,连自己也没抱着太大希望。她算什么?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宫女罢了,她的婚事有谁会在乎?
投在石板上的影子沉默许久。
三月失望。
贵妃看起来......也帮不了她。
她想到自己的未来,心中绝望。
钟薏看着她低垂的头,圆圆的脑袋上一个雪白的发旋。
三月刚刚及笄,尚未在宫中被彻底磨平棱角,心里还存着对情爱的憧憬,可就这样被草率随意地决定了一生。
阳光炽热,钟薏依旧手脚冰冷。
她本应该说,宫女的婚配从来由不得自己,就算是那些世家小姐,如卫婉宁这种出身显赫的郡主,婚姻也不能由自己决定,更何况她?
她甚至可以像掌事一样安慰三月——李统领为人还算不错,性情老实,俸禄不少,至少不会亏待她。她只是一个洒扫宫女,被赐婚统领已经是难得的恩典。
但她说不出口。
当她发觉自己已经有这样的想法时,全身一僵。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明明当初太妃问她时,她斩钉截铁地说她不想把未来困在深宫,可她现在自己好像都已经下意识习惯了被旁人安排一切,甚至劝别人也逆来顺受的接受被决定的命运。
三月知道自己只是个宫女,却还是鼓起勇气来找她,期盼有个人能为她说句话。
发旋在阳光中泛着光,她像是被什么轻轻拽了一下。
钟薏伸手摸着柔软的毛发,缓缓开口:“你是希望,本宫去和陛下求情?”
三月跪着,等得几乎绝望,闻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好。”
她猛然抬头,愣愣看着贵妃,一双眼睛在烈日下闪闪发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
钟薏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坚定:“本宫试试。”
她没有说这事一定能成,但给她了许诺。
少女激动得泪光闪烁,连忙磕头谢恩。
钟薏看着她喜悦的样子,混乱心头也升起一丝难得的期待,想到和卫婉宁约定好的行动,就在五日之后。
她已经下定决心,五日后,真相水落石出,若眼前的一切都是卫昭布下的大网,她不会留恋这里的一切,立刻就走。
走之前……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罢。
第46章 恢复记忆2“至亲之人,怎么会骗你?……
今夜卫昭照例来陪她用晚膳,依旧是往常的模样,温声细语。
他抱着她坐在榻上,指间翻着书页,嗓音低缓,仿佛一切都是寻常的日子,没有任何变化。
她垂下眼睫,压抑住胸口翻涌的情绪。
她甚至已经开始难以忍受他的怀抱了,可现在还不能露出丝毫异样。
至少这几日不可以。
卫婉宁走前叮嘱她,她布置人手至少需要五日,所以这期间万不能让他起疑。
卫昭疑心病有多重她们都清楚。
当时说到此处,两人皆是心有戚戚地对视一眼。
钟薏强撑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毫无波澜,不经意开口试探:
“陛下,我之前说的,让你帮我查的失忆的事情,可有线索了?”
她抬眸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又很快被自己压下。
她已经不敢抱什么希望了,但还是想听他亲口回答。
卫昭手掌搭在她小腹,揉弄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贯的温柔:“暂时没有。”
他像是在哄她,“或许......这一切只是薏薏的错觉呢?至亲之人,怎么会骗你?”
嗓音低沉,钻入耳畔。
钟薏听着他的话,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不合时宜地想要笑出来。
至亲之人。
此时更是何等讽刺。
指的是他,还是她的父母?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清醒,可此刻听到他的这番话,失望却还是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迅速蔓延,将她最后的一丝侥幸彻底吞没。
心中的天秤缓缓倾斜,最终彻底倒向了卫婉宁那一边。
连郡主都能查到一些端倪,他这个君临天下的帝王,手握生杀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然什么都查不到?
还是说,他根本不需要去查。
他一直都清楚答案,所以压根不屑去敷衍她。
钟薏胸口发闷,闭上眼遮住眼底的失望,轻轻侧了侧身,若无其事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恰好避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
第四次。
卫昭没有继续追上,唇角弧度顿时收敛,只用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晦暗不明地凝她的侧脸。
片刻后,他收敛所有神色,漫不经心扫过旁边的书柜。
上面几本都是医书,宫女说她近日日日翻阅,几乎废寝忘食。
他指尖摩挲她裙摆上的暗纹,低笑一声开口:“薏薏最近......怎么又开始看医书了?”
他语调寻常,带着一贯的柔和纵容。
钟薏却心跳飞快失序,瞬间绷紧神经——她忘了这一茬。
她飞快压下慌乱,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丝毫异样,眨了眨眼,像是没听出他的试探,顺势回到他怀里,语气自然:“太妃说,女人还是要学个一技傍身。”
她乖巧窝在他怀里,袖中手偷偷攥紧了衣袖。
卫昭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手臂迅速揽上,将她紧扣住。
温热气息落在她耳畔,激起一片细密的疙瘩,语气理所当然:“你是我的妻子,傍我即可,还需傍什么别的?”
她听着他这句话,心更是沉到湖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