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便与那双深沉晦暗的眼撞了个正着。
宴上才远远见过的男人,正居高临下看着她,那双眼像是沉入夜色的深潭,冷得像要将人活活吞掉。
自己在这道目光下像是无处遁形一般,她觉得这不是初见的那个皇上,因而莫名生出一股的抗拒。
他撑在她身侧,影子落下,将她整个罩住。
“醒了?”他的声音低哑,有些冷。
她呼吸一窒,本能地往后缩,却被他单手扣住肩膀,轻而稳地按回榻中。
衣袍拂过她胸口,呼吸贴着耳边,像是在莹润透亮的皮肤上点了火。
她倏然僵住,指尖无意识攥住他肩上的衣料,触感坚硬,滚烫。
他低头,唇几乎贴上她颈侧,却偏偏只轻轻掠过,像是故意不肯碰实,又像在用唇瓣一寸一寸地烫出印记。
她被迫仰着头,被桎梏着,后颈紧贴软枕,睫毛轻颤,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从未和男性贴得如此紧,羞耻的热意从腰脊一路蜿蜒,顺着脖颈漫上脑海,将思绪烧得七零八落。
“卫昭……”她低唤,声音软得近乎哭腔,尾音一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唤出了他的名字。
他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低低笑了一声。
唇擦过她侧脸,最终停在唇角一寸之旁,舌尖轻轻一点,舔去她脸颊上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泪。
她试图推开他,手却软得像没有骨头,明明贴上他肩膀,指尖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小姐?”
钟薏猝然睁开眼,急促的呼吸在氤氲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漾起盖至锁骨的水纹。
猛地转头,梦中的男人似乎还在旁边。
“小姐,您在里面没事吧?”
四周是熟悉的陈设——雕花梨木的屏风半掩,隔出一方静谧空间,映着水汽朦胧如画。旁侧的木架上悬挂着她刚脱下的衣物,轻纱低垂。
“啊!我......我没事!”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那双深邃的眼睛,温热的触感……每一帧在她脑海里清晰得都像刚刚发生。
全身被泡得发软,她这才回过神,自己已经回到听竹居了,却不知为何又在浴桶里睡着。
她在偏殿的榻上醒来时,许是喝多了酒,浑身有些酸痛。
宴会尚未结束,远处传来阵阵乐声。宫女守在门口,见她出来,同她说钟夫人嘱咐她好好休息,宴会结束后在宫门口的马车上见。
她不想再回到宴会,于是派了宫女传话,自己先一步在宫外等候。
马车驶入钟府时,大院还灯火通明,几个侍婢小厮正站在寒风中迎接。
钟薏和父母告别,走进自己的院子,灯影摇曳,屋内早已准备了暖水,红叶和翠云跟在身后,要服侍她洗澡。
她有些疲累,便说自己泡一会儿。
“小姐,奴婢进来伺候您啦?”红叶在外间提着声儿。
“哦,好!”她声音还带着慌乱,把自己滑进桶中。
红叶掀开帘子,迈着轻快脚步进来,没发现她的异样。
“小姐今晚从宫里回来,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她一边为她打上旁边放好的澡豆,一边笑问。
今日只有翠云被带着进宫了,平日都在的影卫也跟在小姐暗处,她一人百无聊赖守在宅子里,自是好奇。
钟薏脑中一团乱麻,敷衍道:“明日,明日我同你说,今日有些累了。”
她闻言不再多言,只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
沐浴完,钟薏从桶中站起,剔透水珠滚落,红叶不敢多看,红着脸帮她用丝帛擦净。
肌凝如雪,酥/胸半隐。
红叶动作蓦地停下。
小姐腰肢如往日盈盈一握,柔软曲线勾出两伏浅浅腰窝。可后腰却有一小片红印,触目惊心。
钟薏浑然未觉,只察觉到她突然顿住,便疑惑问:“怎么了?”边说着,下意识要扭过身看来。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什么,忙举起宽大的棉巾遮住骇人痕迹,笑道:“无事,只是刚刚有只虫子飞过,奴婢被吓了一跳。”
钟薏闻言回过头,撅起嘴:“红叶,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怎么还如此胆小?”
红叶嘿嘿赔笑:“小姐胆子大,奴婢可以靠着小姐,胆小点又如何?”
她被她的话取悦到,也笑开,立马忘记了方才的事。
红叶和翠云一同替钟薏整理好床铺,又将床帘放下。
房间渐渐安静下来,烛火被熄灭,只剩一颗夜明珠在不远处柔柔地亮着。
红叶拉着翠云出了房,走到一处角落,才肃着脸问她
:“今晚小姐见陛下了吗?”
翠云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只老实点头:“见了。”
红叶这才放下心来,瞥了一眼周围,悄悄靠在她耳边:“方才小姐沐浴,我看到她身上有那痕迹......”
翠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红叶见她呆愣神色,摇头晃脑啧啧叹气:“唉!你呀!”
她又喜滋滋自言自语:“我看啊......小姐回到宫中可是指日可待......”
翠云还木着张脸,才反应过来,脸上飞起两抹可疑的红色。
红叶捅了捅她:“你不想房掌膳么?等小姐入了宫,金丝龙凤糕可随你吃了。”
闻言翠云眼神终于亮起,在夜中熠熠生光。
房内,钟薏独自窝在榻上,又想起在浴房中突兀的梦。
她忍不住在床上打滚,把自己裹成了蝉蛹,思维也随着身体动弹不得。
“卫昭……”她无意识从唇齿间泄出名字,声音软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意。
明明只是一个梦,怎么会像真的一样?
“我怎么会……”她咬了咬唇,嗓音低下来,眼神游移,连空气都带着一丝羞耻的灼烫。
而且,那个人是卫昭,偏偏是卫昭——
九五至尊的天子,王朝的未来。
可她就是在梦中看见他靠近,覆唇轻吻,一寸寸贴近她耳畔颈侧,唇齿缱绻,气息纠缠……
钟薏心跳猛地一滞,脸颊倏然发热,蜷缩在被中轻轻抬手捂住脸,耳尖烫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她努力说服自己:“没关系……只是个梦而已。”
“人都会做梦的……只是白天看他一眼看得久了些。”
可越是想冷静下来,那些梦境画面就越发清晰。她又想起第一日见面,日光正好,他眼睛里像是在发光,笑盈盈地看着她。
接下来怎么也睡不着了,钟薏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一把把被子拉过头顶,埋住脸,胸腔却闷得难受。
锦被变得沉重,平日最喜的兰华香也像潮湿的春夜,缠绵得让人坐立难安。
“小姐,您睡不着么?”翠云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她刚回到外间,便听到小姐在床上折腾的声音。
“啊......我没事!就是有点渴了.....对!我想喝水......”钟薏被她声音吓了一跳,又抹不开面子,强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她进来给她倒水,浅浅半杯茶盏,喂在她唇边:“小姐莫多喝。”
钟薏一口气喝了个光,由着翠云擦去她唇边水渍,扶着人睡下:“小姐睡不着,要不要奴婢给您讲故事?”
什么啊......她都几岁了!
钟薏故意打了个哈欠:“不用了,我现在又困了,你也去睡吧。”
她把脸重新埋进被子里,自然也没看见翠云脸上勾起的唇角。
婢女轻脚退出,房间又冷清下来。
雕花轩窗外透进一抹银白月光,洒在房中的芙蓉绣屏上。
此时已经夜半,万籁俱寂。
她这下也不敢乱动了。闭上眼,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明月依旧高悬于紫蓝深空,成了今夜一切的唯一见证。
第7章 “薏丫头?是你吗?”……
清晨。
钟薏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的。晨风拂过开了条缝的窗,吹动床边垂下的纱帐。
外间的丫鬟听见她起来的动静,鱼贯而入,端着温水、茶盏,有条不紊侍候她洗漱。
翠云手极巧,今日给她梳了个繁复的坠马髻,髻心别着发钗,莹润如雪的珠子点缀其上,几缕发丝垂在耳边,皓齿朱唇,愈发显得美如画中人。
钟薏又是一夜没有睡好,呆坐镜前,任由翠云摆弄。
她端过丫鬟递来的茶盏,轻抿一口,新上的蒙顶甘露。茶香幽幽微苦,让她清醒了几分。
外院来了小丫鬟禀报:“苏府的苏大小姐来了,说是与小姐相识。”
钟薏回神,苏大小姐?
不一会儿,苏玉姝人未到,声先至:“薏儿!”她跨过门槛,笑意盈盈,“我一早就想着邀你出门,生怕你没醒呢。”
她今日一身橙红色花织锦裙,套着水红的对襟褙子,整个人远看去宛如朝起的小太阳,明媚张扬。
钟薏也笑起来:“姐姐今天这般精神,昨日夜宴没累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