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她特意把门给他留着,让他别整日闷在屋里,对伤势恢复没有好处,况且他现在已经可以下床了。
可是......门的开合角度,与她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他似乎一日都未踏出房门半步。
钟薏心头浮现疑惑,快步走向厨房,揭开锅盖看了眼灶台上的饭菜。
给他留的饭也丝毫未动。
脑中划过不好的念头,她匆匆放下挎兜,走到屋里。
这间屋子本就布局不好,父亲离世之后彻底空下,便被她堆放些杂物,直到卫明来了才草草腾出来布置成卧房。
房中昏暗,唯一的一扇小窗开合不便,仅能洒下一点光线,天气好的时候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她走到床边,见他闭着眼,似是睡着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凑近看了眼,以为他是累了,刚想离开,却发现青年脸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红。
钟薏心里咯噔一下,抬手摸上,额头的滚烫把她吓了一跳。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
她急忙取来湿帕子,覆在他额上。
巾帕落下的瞬间,卫明便醒了。
他睁开眼,还想摆出往日那副冷漠的模样,可惜力不从心,眼神虚浮,连起身都做不到。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皱起眉头,抬手想要拂开额上的毛巾,却因无力又垂下,只能任由她熟练地替他擦拭脖颈。
彻骨的凉意让他眯起眼,警惕在不知不觉间松懈,最终眼皮一沉,又晕了过去。
钟薏咂舌,没想到这人生病的时候跟平日判若两人。平日里就算是咳血都要把她赶走的。
她替他擦拭了脸颊与手腕,阿黄凑了过来,她轻轻推了它一把,小小声:“去去去,不要打扰伤患。”
门半阖上,遮住了外头照射进来的光。
因平日常有些村民来找她看诊,她院里存了不少能应急的药材。
钟薏在院子里熬药,如今对这些风寒杂症如何解她早已经手到擒来。
爹爹在的时候教过她很多,可她年少时嫌他絮絮叨叨,不肯学个透彻。
如今独自一人,才发现这些本事不仅让她在村中好好活下去,甚至还能靠它在镇上寻个营生。
药罐子架在火上,浓黑药汁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她仔细算着时间,将熬好的药倒出,吹了又吹,端着进了屋。
方才的冷敷不过是暂时缓解,他的烧还未退。
卫明并未睡熟,感受到柔软触感,倏然睁开眼,眼神带着一丝警惕。
钟薏无奈:“我给你煮了药,先喝一点,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若风寒不退,会影响恢复的。”
他沉默片刻,还是是撑着身子坐起,一口饮尽药汤,声音沙哑:“多谢。”
钟薏接过他递来的空碗,迟疑了片刻,又问:“要不要用些饭?一整天什么都不吃,对身体不好……”
他重新躺下,语气淡淡:“不必。”
晚间,钟薏又进去看他一眼,点上灯。
昏黄光晕染着一室寂静,青年俊秀到昳丽的脸上红云褪下,呼吸也平稳许多。她很有经验,依旧没有放心,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只是这一下,他猝然反手攥住她手腕。
“诶!”钟薏猝不及防,腕骨被攥得生疼,她惊呼出声。
榻上人睁眼,眼底寒意未散,冷声:“你来做什么?”
她听着他的质问,一股委屈直冲心头。
她细心照顾他这么久,小心翼翼,连饭菜都温着,换来的却依旧是这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
手上的力还未松去,她皱眉,忍着疼想抽回手:“我来看你还在不在发烧……”
卫明一怔,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忙松了手,可她白皙的手腕上已然浮现出四道清晰的指痕。
“抱歉……我……”
他语气罕见地带了几分迟疑,可她不愿再听。
钟薏手腕火辣辣地疼,心里那股不满已然压不住,语气也冷了下来:“晚膳我给你热了,放在桌上,若是饿了便吃。药一日一次,明日我上工,会提前放在厨房,记得喝。”
话音未落,她便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睡了。”
屋内她留下的烛火晃了晃,门轻轻合上。
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仿佛一块捂不热的冷铁。饶是刚开始对他再热情再有斗志,现在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若是普通的病患,无论态度如何她也心无波澜,可他或许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第51章 回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次日清晨,钟薏出门前,仍是习惯性地对着那间屋子喊了声:“我出门了。”
她已经整理好心情,安慰自己昨夜的不快就暂且先翻篇。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隔着门显得有些沉闷:“嗯。”
她脚步一顿,略微侧头。
这是他这几日头一次回应她。
下午,钟薏从镇上归来,手里提着从李芳家带回来的菜。家里存粮告急,她便与隔壁的李大娘商量好,每隔几日去她那里取些菜,月底再结账。
大娘今日才知她家里多了个男人,听闻是她从深山里捡回来的,眼睛瞪成铜铃:“丫头,你......你一个女娃娃跟大男人住,这成何体统?”
这已经是第三个这么和她说的人了。
钟薏抿了抿唇,知道大娘是关心她,违心安慰道:“他人......还可以,我们约定好了,伤好便走。”
“哦,哦......你太心软啦,真是随了你爹......”
李芳想起什么,低声神秘道,“若是他有什么不对......你来喊我,大娘家里还有个儿子呢,定能帮上忙。”
她心头暖意流过,敛下头轻声应了声。
走回院中,四下静悄悄的,只那间屋内传来锯木头的沉闷响声。
她放下东西,去了厨房,扫了一眼——药喝了,饭也吃了,连灶台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略一犹豫,走进那屋子。
他没有点灯,借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韵,坐在桌边。
宽阔肩膀拢在一身布衣之下,身形清瘦,他低着头,侧脸认真,用平日她拿来砍柴的刀锯磨蹭木料,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钟薏怔了怔,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木剑上。
“你做这个干什么?”
似乎是因为噪声过大,他才意识到有人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
“许久不练......有些生疏。”
钟薏才注意到他额上沁出的一层冷汗,被屋外斜照进来的夕阳映得晶亮。
不但不折损他半分俊美,反倒因这一份病中的虚弱消磨了疏离意味。
两个人相隔不远,却没有对视,气氛尴尬。
“你昨日......”
“昨夜......”
两道话音撞在一起,彼此一愣,终于对上视线。
钟薏没憋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你昨日还在发烧呢,这些东西可以暂且搁置,等身子养好了再练不迟。”
卫昭挪开眼睛,浓黑睫毛投下一片浅浅的影子,沉默片刻:“昨夜......多谢,是我冒犯了。”
她这下才真的愣住了。
哟!还会道歉!
看来也不全然是块捂不热的冷铁嘛。
她心情也好起来,笑眯眯摆手,语气格外大度:“没事没事,我不会记仇的!你昨夜是不清醒才那样,我明白。”
才怪。
钟薏看着他手里那把初具雏形的木棍子,勉强开口夸赞:“这剑做得可真好,你是......江湖人士?”
此话一出顿觉有些失言,她咬着下唇:“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若是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
她想到他平日冷淡的模样,有些泄气。
果真,他没有作声,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拇指摩挲着那把棍子。
钟薏正想随便找个话题扯开,谁知他忽然开口:
“我不是江湖人。是上京人士,前些日子被仇家追杀至此。”
他语气淡漠,又补充一句,“家中有几分薄产。等我回京,定会报答你,你若是要黄金千两也不是难事。”
钟薏被他语气吓到,嘴里的“黄金千两”好像他手里这根木头似的轻飘飘不值钱。
她呵呵笑两声:“不用,我救你岂是为了那等身外之物。”
她本就随口一说,带着几分玩笑意味,不料忽地和他对上视线,似乎已经看她良久,目光幽深。
自己的心思好像在他眼中一览无余,她轻咳一声,飞快转移话题:“你今日想吃什么?”
还未等到回答,门口传来砰砰敲门声。
她跑出去开门,门外站着村东头的王阿虎,说自己今日有些脑热,看她回来便来看看。
“我......没打扰薏妹妹吧?”王阿虎捂着脑袋小心问。
钟薏想起屋子里还没回应她的人,抿了抿唇,还是道:“没有,你快进来吧。”
她检查下来,王阿虎没什么问题,只是最近春种太劳累,给他开了一些固本养身的药便把人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