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有人从她身侧快步走过,她都忍不住侧头看,手下意识攥紧包裹。
钟薏又
觉得自己过于草木皆兵了。
册封仪式必然无比隆重,现在他现在应该已经登上了龙椅罢?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却无法压下那种寒意攀爬上背脊的错觉。
她喉间干涩,耳畔仿佛听到幻听。
卫昭笑着在喊她名字。
她一惊,转头望去——什么也没有。
可就是那一瞬,冷汗从脖颈淌下。
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鲜血淋漓的两次逃亡让她这辈子都不敢忘,所以她不敢想,此次若是失败,等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她咬紧牙,继续走。
太阳偏西,金光洒在城墙上,像一片炽热的火海,照得眼睛生疼。
身子早已不堪重负,正午的逃亡已经够疲累,又几乎横穿大半京城,越走到后面速度越慢,几乎是意志拖着两条腿在动。
人群在城门前蠕动,钟薏终于混入其中,脸上灰尘斑斑,灰扑扑的袄子又脏又旧,任谁看去都像个可怜的流民。
她压着嗓音学旁人咳了两声,低头不语,生怕一开口就露了声线。
她盯着前方守卫问询的动作,记住每一个被放行者的举止,如何回答、如何行礼、又是如何被扫一眼便放过。
队伍离那巍峨的城门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发急促,像要从胸腔跳出来。
钟薏仿佛看见,城外无垠土地上,她爹站在阳光中朝她招手。
她还要去苏州,见娘亲。
还要回青溪,接阿黄。
一定会出去的。
她的计划很周全——避开陆路、先往江口,租船改道。
随便去一个城镇,再租车去苏州。
只要出得了城门,一切都会简单。
突然,一名披甲骑兵快步冲来,附耳对守门的几个侍卫说了什么。
那侍卫霎时神色一凛,收起漫不经心,眉头紧锁,眼神凛然。
队伍顿了一下,又缓慢前行。
钟薏心中咯噔一声。
队伍速度骤然慢下。
她看着前方一个个被仔细盘问、要求摘帽,亮眼的人,心跳仿佛被死死按住。
她压着惊惶,强迫自己不去乱动。
她若是现在转身逃跑,就是当场暴露。
冷静。他们不一定是在找她。
城门还未封,她还有机会。
她慢慢挪动脚步,眼看就要轮到自己。
她低下身子,刻意用袖口擦了把地上的灰,抹了满脸,又把身上的小包袱往胸口抱紧,双手搓得通红。
“你。”侍卫点住她,眉头一皱。
她一颤,佝偻着上前两步,嗓音压得极低:“回大人,小的是青溪人。”
她头始终低着,语气中带着受尽风寒的沙哑和乞怜:“爹娘早没了,原在城中讨饭,这几日实在熬不下去,想出去碰碰运气。”
侍卫眉头未松:“抬头。”
钟薏一顿。
她缓缓抬头,刻意偏着,只露大半张被尘灰遮得严严实实的脸,睫毛颤了颤,看上去怯懦又卑微。
侍卫盯着她看了一会,目光从她脸扫到她手上的包袱,再到她破旧的鞋底——
钟薏脚上那双鞋原是宫里的软底绣鞋,她早踩得脏污,又在泥地翻滚过,此刻几乎破了口,看着也无甚破绽。
她屏息凝神,连呼吸都算好了节奏。
侍卫还似有疑惑,想再问,旁边忽然有人喊:“快点快点,天黑前得清完人!”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又在她面上扫过,终是侧身让开,抬手一挥:
“走吧。”
走吧!
她心中猛地一震,像是有人替她打开了枷锁。
钟薏深深鞠了一躬,姿态卑微得仿佛真的只是个冻得发抖的乞儿,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挎着包袱,小心翼翼地迈出城门。
一步、两步……三步。
她没有回头,脚下越走越快。
风自前方扑来,混着冷冽的尘土,吹乱她额前几缕发丝。
她出来了!
真的出来了!
心头那块巨石轰然砸落,刹那间四肢都像卸了重担,轻得仿佛能飞起来。
她眼前逐渐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人群在骚动,有人高声喊着什么,守门侍卫快步冲上前去制止。她猛地回头——
那道巍峨城门,竟在她面前“咣——”一声,被彻底封死了。
她脸色刹那苍白。
一定是他。
是卫昭。
他发现了!
她脚下发软,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害怕。
天色暗下,最后一抹红线在城门外消失。
原本还在排队出城的人群忽然被喝令止步。
“怎么回事?不是还没封门吗?!”
“皇帝登基,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人群嘈杂不休,还未来得及多问,远处尘土滚滚。
一队黑甲骑兵如箭般破风而来,马蹄声如雷,阵仗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毫无预兆地冲入人群,迅速列阵,将整条通往城门的大道围得水泄不通。
兵刃未出鞘,反着夕阳冷光。人群瞬间安静。
无一人再敢说话。
紧接着,有士兵拿着一叠画像,每一张的人脸清晰可辨——
女子低头佝偻,脸上蒙尘,但眉眼轮廓娇艳,尤其是那道眼尾极淡的痣,像一滴墨滴在左下角。
“抬头!抬头!”
兵士沉声喝令,强硬地抬起百姓下巴,对照画像,一个不漏地查过去。
人群惶惶,有人尖叫,有孩童哭泣,又被母亲死死捂住嘴。
守门的侍卫也被调了回来。
他看见那张画像,脸色瞬间苍白,浑身僵直,几欲站立不住。
这......这不就是——刚被他放出去的人吗?!
他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立刻意识到自己完了。
下一刻,人群在他眼前无声劈开。
一阵蹄声由远及近,缓缓响起,如同黑夜中踩着尸骨而来的亡灵。
侍卫愕然抬头,瞳孔收缩——
那人骑着高马踏步而来,身上竟还穿着未褪的玄色冕服,玉带束腰,龙章辉映。
流苏垂落在鬓侧,半掩着眼,只露出一双黑深晦暗的眸子。
仿若从皇图社稷之上走下来的幽鬼,森冷寂然。
军队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无一人敢直视。
侍卫扑通一声跪下,连脖颈都僵硬得无法转动。
风从背后吹来,冷冽如刀,一路已经没有什么同行之人。
钟薏握紧包袱,强迫自己镇定,按着记忆中渡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侍卫猛地跪下,膝盖砸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他身上,一点一点剖开他的脊背,比寒风都疼。
“她在哪?”
他嘴唇哆嗦,齿关打颤,不敢不回:“回、回陛下,人......人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