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长久的寂静。
卫昭终于转头,目光投向那扇早已封死的巨大城门。
半晌,他笑了一下。
声音幽冷:“开门。”
黑甲军队一动不动,在等最后旨意。
“传令,放马。”
“暗卫出城,五道并追。”
“封渡口、抄客栈、商路……全部查。”
“她喜欢走哪条路,朕知道。”
他声音忽而极轻,像是呢喃:
“——朕亲自去追。”
城门缓缓开启,发出“咣当——”的一声巨响,震动整条长街。
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卫昭策马路过门前,衣袍金纹生辉,擦过侍卫面前的空气。
他一下瘫软,倒地不起。
玄甲军如潮水般自城中涌出,铁蹄滚滚,旗影翻飞。
街口渐归寂静。
夜里江面风大,水
浪呜咽,渡口荒凉。
一盏昏白的船灯挂在木杆上,映得码头边几道身影影影绰绰。
钟薏裹紧身上的衣服,握着包袱快步走近。
她攥着银子,压低喉咙:“今夜有船么?”
船家正蹲在江边上抽旱烟,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带着几分警惕地打量。
夜里问船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灰头土脸、衣着破旧、拎着个包袱,倒也没多问,只吐出一股烟气:
“有,一艘。等会走。一人?”
钟薏点头。
“去哪?”
她顿了顿,避开最可能被追查的方向,轻声:“往西就行,去哪儿都行。”
船家盯了她片刻,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艘小船:
“那艘。晌午接了趟货回来,脚快,今晚起行。你银子若够,登船就成。”
钟薏将银子递过去,指尖冰凉,碰到对方手时,忍不住一颤。
船家接过银子数了数,也不多问,侧身让开了路。
她朝那艘船看去,船身漆黑,布帘掩着,幽幽的灯火从缝里渗出。
她攥紧包袱,深吸一口气,踩着码头湿滑的窄道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风声和浪声之间,自己的心跳也清晰可闻。
咚,咚,咚。
她低着头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听不清风声了。
耳边只剩下那沉闷急促的——
咚。咚。咚咚。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心跳。
可那声音逐渐加快、加重,甚至好像带起了尘土飞扬。
她陡然止步,整个人仿佛被一双冰冷的手按住脊背。
有什么正在逼近。
她僵着脖子回头。
第70章 江边“我给你穿好嫁衣,摆进金棺里。……
夜色深沉,江边雾气低垂,尽头尘土被狠狠卷起。
千军万马裹着呼啸风声从长道上轰然而至,马蹄踏破尘烟,像是要碾碎整个江岸。
为首的男人玉面玄衣,看不清神色。
——只一眼。
钟薏瞳孔陡然一缩,血液几乎瞬间冷透。
那身影熟到她只看了一眼,便像被雷击中,踉跄一步,飞快回身。
她猛地侧头,冲着船夫大喊:“快!快走——我给你钱!全给你!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她的声音几近崩溃,几乎是撕裂一般从喉咙里蹦出来。
船夫嘴里的旱烟掉在地上,半截火星还在闪。
他也听见了身后那滚雷般的动静。
可不知来人是谁,正犹豫间——
一道声音穿透夜雾、尘烟、寒江水气,像是直接扒开骨缝灌进来:
“——钟薏。”
“你再走一步,今天所有放你走的人,我一个不留。”
钟薏身体猛地一僵。
她已经记不清他上一次喊她全名是在什么时候。
她不敢回头。
小船就在几步之外,轻轻晃着,似乎只要她再跑几步就能跃上去。
可她的脚被那句话死死钉在原地。
江风凛冽,扑在她脸上,割得眼角生疼流泪。
四下退无可退。
她站在江岸尽头,身后是他,身前是滔天江水。
她早该知道他会来,可她没想到,他会刚好追到这里,偏偏选在她以为能逃出生天的最后一刻出现。
她低下头,看向水面。
水波潋滟,寒气扑面,模模糊糊映出她自己的脸。
头发凌乱,眼神惊惶,脸上全是风吹出来的红痕,还有一路奔逃时留下的灰尘与伤口。
狼狈得几乎不像自己。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计划。
去苏州,见娘亲,再往西南走,回青溪。
阿黄还在李大娘家等她。
她要去接她,然后挑一个地方,继承父亲的遗愿,开一家药铺,再为自己赎一世的血债。
可现在,一切像是江水上映着的面孔,一触即碎。
身后动静逼近,一股铺天盖地的绝望扑面而来。
她不想回头,只能盯着、长久地盯着这艘原本可以带她逃离的小船。
风吹得她衣角翻飞,整个人像是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卫昭在她身后,死死看着她的背影,心脏像是被钝器一下一下凿着,流出滚烫鲜血。
他痛恨极了这种好像永远也抓不住她的感觉,心中怒意更甚。
他登基不过半日,江山入掌,万民跪拜,在这世间最荣耀的时候,他想的不是权柄,不是父皇,不是江山社稷。
他只想着她。
他被心里陡然出现的那股抽骨挖心般的空落感压得几近癫狂,甚至没等礼乐结束,丢下百官,转身直奔清和院。
屋内一片死寂,烛火早已熄灭,他以为她还在睡,可床榻空荡,连一丝翻动痕迹没有。
角落里,一名小婢女被捆着跪伏在地上,满脸惊恐。
他慢慢走过去,弯下身,从她旁边捡起一封信。
那封信写得匆忙,笔迹有些颤抖。
说他们已恩怨两清,让他看在自己救过他的情分上不要再随便杀人。
那信不过寥寥数语,他每念一句,嘴角就多裂一分。
半点没提到他如何。
韩玉堂在一旁,提心吊胆,看着陛下忽然笑了。
笑得歪着身子,笑出了眼泪,捂着胸口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