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到最后,面色一点点崩裂,最后成了咬牙切齿的呜咽。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手撑着膝盖,像是要呕出血来。
“找。”
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生生刮出来。
“把她找回来。掘地三尺,撕开京城,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线索很快翻出来。
罪魁祸首竟是那早被他杀掉的花匠。
他亲自走过那条密道,悔意无时无刻不在凌迟他。
后悔只是砍了他的头。
等他把钟薏捉回来,他一定一定要把这贱人的尸体挖出,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他们顺着那条密道一路到了宫墙边。
那堆被撬开的砖石躺着,石缝中还残着指甲刮过的血痕。触目是猩红,一点一滴,全是她逃走时所留下。
他看着那些血,像是能看见她跪在这里,一点一点把那墙砖挖开,挖到鲜血模糊,却哼都不敢哼一声,只为了从他手里逃出去。
他摸着那血,半天没说一句话。
然后突然拔出佩剑。
未等旁人反应过来,一道血线已骤然划开。
“陛下!”
鲜血顺着指缝淌下,他却像是没有一丝知觉,只蹲下身,把自己的血抹在那些砖上。
一点一滴,把那些她撬开的、满是血痕的砖石一寸寸盖住。
暗红掺着鲜红,此时终于交合,鲜红在砖缝里流淌。
卫昭没有收力,手掌在粗糙石砖上一遍一遍摩擦,血肉被生生磨裂,血糊住了指尖,痛意钻心,他神色却愈发冷静。
他先替她亲手埋葬这条路,再把人捉回来。
*
玄色衣袍翻卷如墨,军马分列岸边,如同高立的铁墙,将她逼进死角。
卫昭翻身下马。
他向她慢慢走来,仿佛是从地狱深处跋涉而来的恶鬼,步步生寒。
他眉眼沉郁:“你现在回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个宫女,那个车夫,还有一路上放过你的那些蠢货……我都不动他们。”
“否则,我就让你站在他们面前,一个一个看着他们怎么死。”
钟薏猛地转身,狠狠盯住他,眼眶通红:“你敢!”
他忽而笑了一下。
不是愤怒,不是讽刺,而是一种掩不住血腥和癫狂的疯笑,笑得他面色扭曲。
“我有什么不敢?”他目光森冷地看她,轻声,“你不是早见过了?”
“我杀得还不够多吗?漪漪,你现在问我‘敢不敢’?”
他话里的恶意毫不掩饰,钟薏像是终于被点燃,声音倏地尖锐: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要把我逼到什么时候?”
“卫昭!我对你还有什么亏欠的吗?”
她哭着吼出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我陪睡陪笑,我顺你每一句疯话,你到底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你是要我死吗?!”
卫昭压抑着胸膛的起伏,死死盯着她,喉间血腥气弥漫。
他声音沙哑:“我不要你死。”
他目光炽热得要把她一寸寸烧成灰烬:“我只想你别再跑。永远别跑。哪怕只有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肯看我,不是躲,不是逃,只是认认真真看我。”
钟薏愣住,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他越说越低,嗓音阴冷得发
颤,“漪漪,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东西都捧到你脚边,把你供着,护着,只想你别走。”
“……我们两个好好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你偏要逃,偏要挑在我登基的这天,把我捅得血肉模糊。”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血泊上,带着要把她生吞活剥的狠意。
“滚开!”
钟薏尖声叫出来,像是看见了什么肮脏、恐怖、令她作呕的东西。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彻底褪去,只剩眸中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她后退一步,他就再逼近一步。
脚下是摇晃的木板,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江水。
卫昭停下,她还在往后退。
“你说我不放过你。”
“那你呢?”
他齿缝中挤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恨,“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看你有没有跑!”
“你睡觉的时候翻个身,我都以为你要跑了。我病了,病得像守着骨头的狗,天天守着你。”
“想求你回头,你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赏给我。”
“你宁可看死人,天天给死人烧香,也不肯看我一下,是不是?”
风卷起她的鬓发衣角,钟薏眼里满是疯狂的恨,咬牙切齿道:
“你对我好?你把我关在宫里,杀我身边的人,毁我所有的退路,你把这叫‘好’?”
“你把所有人都杀干净了,我除了你可以依靠,还有谁?”
“你现在连我的恨都想拿走,到底还想要我什么?”
“你是不是人啊,卫昭?”
江风凛冽,她才察觉四肢已被冻僵,脸上的泪痕被风吹过,痛得如刀割一般疼。
可她坚持着开口:“我试过。我真的试过。”
“我告诉我自己,就这样吧,就困在你那清和院里,守着那寸天地里过一辈子也罢了。”
“可我不快乐,我痛苦得快疯了!你知不知道你杀过的那些人,整夜整夜地在我梦里,每次一遍遍来问我后不后悔。”
她闭了闭眼,睫毛上的泪水摇摇欲坠:“我后悔啊。”
“我后悔一辈子。为什么要遇见你?为什么要救你?”
“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想杀了你!”
她吼出最后一句,声音嘶哑:“可是我杀不了。”
“我只能走。”
她看到男人身形顿了顿。
她猛地转身,一步步朝船边走去。
“停下。”
“钟薏——”
他一字一顿,“不准!”
卫昭眼底血红一片,他想追上去,又怕她跑得更快,整个人僵在风中,手背青筋暴起,掌中血痕重新裂开。
他看着她,一步步,一步步,从他手中走掉。
走得这样决绝,像是要将他一刀一刀剔出她的骨血。
江水翻涌,木板咯吱晃动,钟薏小腿发软,脚步却冷静无比。
“我已经逃到这里了……只差最后一步了……就最后一步,你为什么还不放了我?”
“到底为什么?!”
她回头,眼神里已没了恨和怒,只剩下彻底的、死寂的绝望。
“卫昭,不,陛下——你已经是皇帝了。”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坐在这世间最尊的位置上,万众拥戴。”
“可为什么你连一个想逃的女人都不肯放过?”
她眼里泛着极其明亮的光,几乎要把他刺伤,“我不欠你!是你欠我!你骗我辱我毁我,是你欠我的!”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茫然。
她终于笑出来,“是你欠我!欠我一辈子!懂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卫昭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看着她。
世界一寸一寸崩裂,胸腔像是被活活掏空,朔风从心口灌进去,冷得他想要发抖。
她说她做鬼都不放过他——那是他想了无数遍的梦啊。
他本该高兴的,他要的就是他们这样纠缠。
可当她真的带着决绝与死意说出口时,他的心却像是被人一脚踩碎,鲜血淌了满地,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