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有些失落,承认:“是,今日侯爷教夫人骑马,多么好的机会,却不曾想,侯爷这么忙,晚上也不回来。”
郑嬷嬷:“我实话说了,夫人对侯
爷没有太多期盼,有则有,无则无。”
新竹惊讶,但很快明白,自家夫人在做姑娘的时候,就很软和心宽,从前谢府进了新鲜花样的丝绸、簪钗,都是等谢姝挑完,窈窈才要剩下的。
李缮愿意教窈窈骑马,窈窈也喜欢学,但若因此,窈窈就心心念念,才怪呢。
新竹羞愧:“是我糊涂了,全是表姑娘来找夫人,我难免自得了些。”
这就要说回天刚黑时,卢馨儿来找窈窈,窈窈不在,她直接打听李缮和窈窈的行踪。
新竹嘴严,不轻易透露,也不喜卢馨儿的试探,对卢馨儿说了一句:“夫人与将军在做什么,与表姑娘又有何干系?”
卢馨儿回:“只怕表姐与将军不合。”
新竹气急,窈窈的事也是她能随意说的?她就回了句“自是伉俪”,这也是她总盼着李缮回来的缘故。
郑嬷嬷听罢,摇摇头说:“这位表姑娘的性子,你不是头日知道,几年前见面的时候,她还想挑拨夫人和大姑娘的关系,夫人都不在意,日后就别怄气了。”
新竹应声是,她虽然能理解郑嬷嬷说的,难免遗憾,夫人这般美好的人,若能遇到个真心护她的,那才是应该的,李缮纵是只手撑天,权大势大又如何,终是莽夫。
…
第二日,队伍继续北上。
窈窈对卢馨儿道:“此行是为押送胡虏,是为公务,不好一直带着你。”
卢馨儿心含不甘,但也无法,家中紧急,这里不行,她就打算南下去洛阳求谢氏,于是拜别。
窈窈托人询问李缮,可否差人护送她表妹往南,她没替卢馨儿和外家说服李缮,倒也不想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外家,虽然卢馨儿带了好些护卫,但世道不安,多一些人总比少的好。
很快,李家军出了一队十二人,专程护送卢馨儿,郑嬷嬷和新竹亲自把这表姑娘送到门口,心里舒服了。
不日,一行人抵达雁门郡,雁门郡烽火台高耸,秦汉时候就留下来的长城,几经加固后,难掩岁月风蚀痕迹,朝墙外望去,一片荒芜萧瑟。
这一日城中百姓也极为欣喜,随处能听到他们在谈李缮押送胡人进雁门郡。
窈窈没有住驿站,而是住郡守府别院,别院平日是郡守夫人白夫人打理。
白夫人五十来岁,面相祥和,窈窈和李缮在别院歇息,可见李缮看重雁门郡,白夫人心里高兴,何况窈窈生得极好,真是叫人怎么瞧怎么喜欢,白夫人待她一见如故,请她观摩存放在别院的百字石碑。
石碑本是雍州云摩寺的古迹,是前朝大师手笔,多年前胡人攻入雍州,将石碑分成十六块,一块块运去胡人王庭,如今李缮把胡人打退,把这石碑夺回来,暂时安置在这。
窈窈书法师从顾大家,知晓顾大家最遗憾没能亲眼见这百字石碑,又因为自己也擅书法,便认真瞧起来。
突的,石碑后伸出一个小女孩的脑袋,她呆呆看着窈窈,惊呼:“你是仙女儿吧?”
窈窈:“……”
白夫人忙斥责婢子:“还不快把五姑娘带下去!”又对窈窈笑道,“这是我孙女,小孩不懂事,咋咋呼呼的。”
窈窈习惯别人因自己容貌的惊艳,不过,像小孩这般直白的说辞,还是让她有些羞赧,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石碑后不远处,白夫人的孙辈正骑着竹马玩打仗,一边高呼:“吾乃素袍,谁敢来战?”
就是郑嬷嬷见得多了,也感慨:“侯爷当真民心所向。”
窈窈轻轻点头。
…
这日晚上,郡守府设宴,窈窈和李缮一同出席,她挽着惊鹄髻,着一件月白底色三层大袖裙服,额间勾出一朵精致的梅花,娇靥胜花,李缮宽衣博带,眉眼英武俊逸,二人并肩进了堂内,不止因他们是宴席贵客,也因容貌天成,珠联璧合,很是受一阵瞩目。
索性他们都习惯了,席位坐西朝东,婢子摆上支踵,新竹替窈窈挽了下裙摆,窈窈坐好了。
宴席开,窈窈酒量不好,玉樽轻轻沾唇,便是喝过,李缮则面上带笑,一杯杯下肚。
酒过三巡,雁门郡各官员夫人们都退下,窈窈也回别院歇息,她虽然只抿了些酒,总觉得酒气熏得不好受,让郑嬷嬷盛来一盏盐泡忍寒草茶,含着漱口。
她吩咐郑嬷嬷:“给侯爷也留一盏。”
她不知李缮什么时候回来,应该会挺晚,还好她这几日不缺觉,捧了本乐谱看。
临近亥时,李缮回来了。他目光清明,走路步伐稳当,往凳子上一坐,还挺像模像样,但浑身酒气是掩不住的。
窈窈递了那盏忍寒草茶给他,李缮一手按着自己眉棱,沉声:“我没醉。”
窈窈没见过他承认自己醉的时候,她解释:“这是茶,用来……”
听到“茶”字,李缮端着瓷碗扬起脖颈,弧线锐利的喉结上下活动,“咕咚咕咚”他两口喝下茶水,皱起浓眉:“怎么这么苦。”
窈窈:“……”因为是用来漱口的。
她想笑,忍着抿起朱唇,只是她不知道,煌煌灯烛下,她眼底隐匿的闪烁笑意,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分外明媚漂亮。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轻声而温柔地说:“夫君歇吧。”
李缮凝起眼眸焦点,直直盯着她,迟钝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语气不快,道:“你故意的。”
窈窈心虚:“我故意……故意什么?”
李缮突的站了起来。
他坐着她站着,距离几寸却也相安无事,但他一旦起身,占了大片地方,一下拉近两人的距离,灯下影子蓦地重叠一处。
窈窈眼睫一颤,禁不住后退一小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李缮垂眸看她退的这一步,这回倒是敏锐了,他从喉头发出一声嗤笑:“放心,我就要去范阳了,不挤占你。”
话音一落,他心下生恼,本没打算提的,不料叫酒意一激,这时候说了出来。
窈窈愣住,顾不得别的了,轻声追问:“夫君为何去范阳?”
范阳国卢氏和太上军争端不休,这时候李缮去范阳,只有这个缘故,窈窈可不觉得李缮是为了帮卢氏。
李缮一声不吭,大步走到榻边,榻上物什早就整理好了,铺着被子,他直接躺下,抱着双臂闭上眼睛。
窈窈:“夫君?”
李缮沉声:“离得远,听不清。”
窈窈:“……”
第22章 远呢,听不清
李缮呼吸逐渐均匀,应当是睡着了。
窈窈看着他山峦般的侧颜线条,第一次感觉到他的不可理喻,别看这人平时正儿八经,说到做到,但借着醉酒竟能这么无赖。
看来,他早就知道卢氏是她外家。
可他不肯与她交谈,窈窈也无法叫他起来,心道第二日等他醒酒了,她再问他的范阳之行。
结果第二天,等窈窈起来,李缮早走了,榻上也铺得平整,郑嬷嬷说是才寅时就走的,精神奕奕,半点不像昨夜还与将士们喝得醉了酒的。
窈窈咬咬嘴唇,脸颊微鼓,郑嬷嬷屏退左右,让新竹看着门窗,小声问:“夫人,可是怎么了?”
窈窈方小声说了李缮的醉话,郑嬷嬷一惊:“莫不是,要对卢氏做什么?”
窈窈:“我正是想和他说明白些……虽然我不曾答应馨儿请他出兵解围,但如果他帮了叛军,卢氏的日子更不好过。”
那到底是窈窈外家,外祖母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谢李成了姻亲,李缮若要对卢氏出手,至少要和她讲明,何况以他的能耐,去调停其中矛盾,也是绰绰有余,就看他要怎么做。
她对郑嬷嬷道:“今日使节相见,嬷嬷替我找身合适的衣裳。”
……
李缮一大早去雁门郡周边巡查,作为抵御北胡的天下第一关,雁门郡屯兵一向都有两万以上。
李缮检阅了一些精锐的演练,得知汉、胡使节已经见上,他自己是不急,骑着马跑了一圈过过瘾,才回城内。
他下马解了锁甲递给亲兵,就看窈窈候在大帐外,朝他一笑,日光下她肌肤雪白,眉眼细腻温润,如玉雕如绝世画作,美轮美奂。
李缮脚步一顿,随后朝她走去,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窈窈道:“一刻钟前。听闻汉胡交接,我有些想瞧瞧。”
李缮笑了:
“也是,一路过来你都没见过那拓跋氏,等等,就在城外交换拓跋氏,你是来对了。”
他口吻松散,窈窈走在他身后一步,斟酌了一下,问:“夫君可还记得昨夜所说的……”
李缮回眸,忽的打断她的话:“你要骑马的话,雁门郡女子擅骑射的多,可以让人陪你骑。”
窈窈无言,李缮生硬地转了话题,分明是也记得昨晚他透露了什么。
李缮看她垂下长睫,不再说话,心里也蓦地溢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强自挪开眼眸,范阳之行定下来了,结局不会再有改变。
像上回稀里糊涂听了她的劝,放道观佛寺一条生路的事,断不会再发生了。
…
雁门郡城门外,胡人和大亓的使节相见,大亓的使节是王家子弟,跟着李缮的第一支队伍北上,拓跋骢也在那里,所以窈窈一路上并没有见到。
王使节交上誊写好的文书,胡人为表诚意,早已让人拉着当初谈好的贡品,就停在雁门郡外。
窈窈与李缮站在城墙上,一车车贡品之中,还有一个女子,女子头戴抹额帘子,身穿皮制胡服,模样俏丽,她就是胡人送来的公主,是可善王的女儿,要与当今十岁的小皇帝做妃嫔。
公主一直紧紧盯着城门,等到一个戴着长枷、手脚铐着铁链的男子,从城门后走出来。
李缮:“那就是拓跋骢。”
窈窈瞧过去,被俘虏数月的拓跋骢虽不至于蓬头垢面,也形销骨立,面容颓废。
那公主用胡语惊喜地叫了一声,率先骑马冲了出去,跑到拓跋骢面前下马,拓跋骢脖子上长枷刚被取下,她抱住他哭了一声,骤地亲吻上去。
城墙内外围观的汉人女眷皆惊惶,早听闻胡人奔放无礼,却不曾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
窈窈也赶紧垂眸,默念非礼勿视,突的发觉李缮一动不动,她犹疑了片刻,悄悄抬眼看了下李缮。
李缮缓缓抬起眉头,目光直白,仔细看着那对亲吻中的男女,面不红,心不跳。
窈窈:“……”李缮这般不避,她竟也不意外了。
自然,李缮不觉得他这么看有何问题,他又没逼他们在这么多人眼前接吻,他们这么做就是不怕被人看,再者,这倒也是李缮第一次见人接吻。
在十三岁正是知人事的年纪,他就上战场杀人了,江南萧家军内军纪也不严,有老兵爱讲一些荤话,但李缮没记错的话,那老兵前一天讲完,后一天他就在死人堆里看到了他的尸体。
迄今为止,他从没有半分风花雪月的旖旎心情,何谈考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