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垂眸看向窈窈,而窈窈早已收回目光。
这一吻没有很久,一会儿就分开了,王使节气得不轻,直说:“胡人此举意在羞辱大亓!岂有此理,方才却没能来得及阻止……”
李缮冷笑了一下,道:“嘴长他们身上,你去阻止,站他们中间?”
一旁辛植、杜鸣低头,不敢笑。
王使节被说得十分尴尬,但是他就是再气也只好罢了,惦记起上贡之物:“贡品还得南下,我这就告退,必给侯爷记一大功。”
李缮做了个请的姿势,没再说什么。
押送完拓跋骢,李缮还得去范阳,此行当然没知会旁人,甚至包括父亲李望,对外,李缮假做留在雁门郡巡边,底下办好了过所等东西。
“将军到时候伪做萧家的游学子弟萧檀,因此,身边带着军兵马匹。”
范占先说完一些事项,又有些想劝李缮,只是李缮铁了心,加上此行应当不是很危险,便也作罢,又劝了一句:“若将军扮做萧家人,最好带着个世家子弟,我可与将军一道前往。”
李缮麾下得用的世家子弟,除了范占先,其他是一个手数得过来,也各自有事。
李缮拿着抄写萧家身份的过所,若有所思,道:“不用了。”
…
酉时,天色还亮着,李缮回到郡守府别院,此时,窈窈还坐在窗边,就着天辉余光与烛火,纤纤指尖理着一团丝线。
不知道她的婢子说了什么,她笑得眉眼弯弯。
见到他,她自然而然敛了笑意,道:“夫君。”
李缮淡淡“嗯”了声。
晚饭的时候,李缮突的道:“过几天,我要去幽州。”
窈窈箸头一顿,她低头吃饭,没说什么。
李缮:“……”
他都想好如何应对窈窈提起卢氏的事,结果她却一声不吭,他也沉默下来,这一沉默,就到了吹灯的时候。
李缮躺在榻上,闭上眼睛。
窈窈也盯着床帐愣神,今夜好像回到了他们之前刚成婚的夜里,或者更甚,因为,她也不说话。
她不是故意这么做,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总存着希望能撼动李缮的决定,到头来,也是自己难做,她能保身已极好了。
于是,窈窈闭眼歇息,别院房间很安静,能听到外头随着春来而起的虫鸣,一声长过一声。
不一会儿,窈窈翻了个身,她想喝水。
她轻声起来,先是看了李缮那边的方向,黑漆漆的,他应当是睡着了,她不好叫郑嬷嬷或者新竹进来,便就着窗外幽微的月光,摸到桌边。
倒水,喝了几口后,她解了渴,轻轻放下茶杯,然而转身回去时,她不小心踢到一把椅子腿。
窈窈:“唔。”
钻心的疼从脚指头传递过来,她忍不住轻轻吸气,皱起眉头。
突的,榻边传来一声沉沉的询问:“怎么了?”
窈窈缓过那阵疼痛后,喘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不使力,缓缓走回床边躺下。
李缮已经坐起来了:“我问你怎么了。”
窈窈合上眼眸,声音又轻又软,喃喃:“远呢,听不清。”
李缮:“……”
房中归于安静,窈窈以彼之话还施彼身时,心跳略有些快,她并不是那种非要争个短长的人,按说,李缮主动搭话,她会顺着台阶下,只是她今天不想。
或者说,其实她也生气了,虽然不是那么激烈,但谁让李缮之前先假装听不见的,加上踢到脚趾的郁闷,这股气就这么发出来了。
至于往后要怎么办……她也还没想好,只是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而且,离她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睁眼,刚要起身,李缮动作极快,已经走到了她床前,他抬腿屈膝踩在床沿,一只手撑着床,俯身:“现在呢?”
他朝她压过来,炽热的鼻息吹拂在她面颊上,几乎将她环绕:“够近了吗?”
第23章 手脚迅速暖了起来
…
窈窈一吓,他身体里像是藏着一把炽热的烈火,被他的气息喷拂的肌肤,似乎快要蒸凝出细细水雾。
她抱着被子,往床内挪了挪,小声说:“……近。”
太近了。
他的视线总是锐利明显,即使在光线昏暗,窈窈也能感觉到,他眼底闪烁着幽微的光泽。
须臾,李缮从鼻间轻哼一声,他收回手臂直起身子,浸染意味十足感觉也随之远离,窈窈还没松口气,他将另一条腿收了上来。
雁门郡守别院的床比上党李府的更短一点,他坐着,一腿屈着,另一腿伸直,像是一道关防守住了床,把她关在床内。
窈窈悄悄打量了一眼,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下不去,也稍稍坐正了,便听李缮声音凉飕飕的:“脚怎么了?”
要不是他提醒,窈窈都惊得忘了这回事了,她动了动脚趾,还是有一点疼,却也不是大碍,她道:“我没事了。”
李缮:“那你叫那么惨。”
窈窈:“……”
有很惨么,她只是没压住声音,呻。吟了一下,那是正常的反应呀。
上都上。床了,李缮索性摸了摸床头,将一枚枕头摆正了,扯了条被子,舒展开腿直接躺下。
床上本来就有两枚枕头两床被子,榻上他枕的是引枕,省了他下去拿东西的功夫。
窈窈愣神,他就这么躺下了?
似乎知道她的惊讶,李缮眼睛睁开一道罅隙,斜睨她,意味不明道:“天黑,我怕我回去,也把我的脚踢了。”
窈窈:“要不……我给你点个灯。”
李缮哂笑道,“怎么,你可以睡床,我就只能睡那破
榻?”
窈窈终于知道他那是找借口了,回:“夫君当然可以睡床。”
原来李大将军是睡榻睡得心理不平衡了,她微微放松了后背。
一阵轻弱的窸窣声后,窈窈也贴着墙壁躺下,两人并排平躺,窈窈有些不习惯,不过她也困了,眼前逐渐模糊时,她听到李缮说:“我去幽州范阳,不是针对你外家。”
他主动提起这件事,窈窈一下清醒了,她手指捏了捏被褥,道:“我知道,事关军务,本也没有我能插话的地方。”
李缮冷笑:“你能,说吧。”
他暗道,她哪里是不敢插话,她胆子大得很,不给她说,她就成了锯了嘴子的葫芦,真不愧是世家培养的底蕴。
见李缮真想谈,窈窈也不愿错过机会,她轻声说:“前不久,我表妹来看望我,本是希望我能劝服夫君能出兵,赶走太上军。我没答应。却也没想到,夫君会与这叛乱有干系。”
李缮闭着眼睛,不置可否。
窈窈:“其他我不求,我只盼……只盼夫君莫要让卢氏不好做。再者,我一直深信以夫君的威名,定有既能取太上军,又不伤谢李和气的法子。”
她把话说完,已是尽人事了,若结果不尽人意……那她就再说一遍,反正动动嘴也不累人,她一边苦中作乐地想,一边竖起耳朵。
床帏内安静了一瞬,就听李缮压着喉咙,发出一声重重的“嗯”声,说:“你和我一道去范阳。”
这就是答应了。
窈窈愣了愣,好像李缮也不是传闻中那么独断,她轻轻勾起唇角,道:“好。”
……
许是解决了一桩心事,片刻后,她的呼吸很快变成均匀绵长,李缮却有些睡不着。
他原来也生出带她一道去范阳的主意,但到今日同她说,却好像变成他听了她的话,要带她一起去范阳,缓和与卢氏之间的关系。
他越想越不对劲。
最开始同意娶谢家女,是需要有个借口,让自己在洛阳的荒唐行为都能得以解释,不然,李望会发觉他意在麻痹洛阳上下,以谋后事。
李缮能理解父亲李望的心思,李望常年生活在世家笼罩的阴影里,深谙世家的重要,早已没了对抗之心。
有了娶世家女的症结,李望便以为他是为了与自己对抗,才行迹一反寻常。
李缮也需要操办婚礼的名义,将钱夫人接出洛阳,到这里,和李家联姻的世家女的责任,就已经完成,没有别的价值了。
这个世家女,可以姓王、谢、柳、萧、何……对李缮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本应如此。
北上路上,李缮第一次见谢窈窈那日,纵然知道她漂亮,也心如止水,甚至拿她与父亲赌气,做足一副厌嫌模样。
只是,谁能料到,这是个看着乖巧胆小,实际上舌灿莲花,伶牙俐齿的女子。
难道他娶了个世家女来管自己?李缮深吸一口气。
素来一身反骨的人,纵然理智上能让自己听劝,但心底里,就是有种被忤逆的感觉,心里也老有一股淡淡的不爽。
李缮侧过身,盯着身旁的人儿。
细密的长睫勾出她的眼型,床帐间的暖香熏热,让她白皙的肌肤透着粉润,妩媚纤弱,看起来又软和又听话,那唇角微微翘着,睡得格外香甜。
李缮眯眼,他手指头戳了下她的脸颊,两下后,她的唇角掉了下去,抿起娇唇,眉头也微微蹙着,不想被扰,她扯着被子盖住了小半边脸。
这下,他长抒一口气,舒服多了。
就是……
他不由摩挲了一下那指头,刚刚是戳了块嫩软的豆腐么。
……
洛阳谢家。
最近几个月,谢家门庭若市,熙来攘往,这就是世家的韧性,百足之虫断而不蹶,但凡有起复的机会,便会重新执掌权力。
宴席上,同僚觥筹交错:“恭喜谢大人啊,这胡人贡品能运回洛阳,谢大人是一等功!”
谢兆之举杯回应,这种话,听听也就罢了,他虽然也看不起李缮定性不足,自甘堕落,但更清楚谢家是怎么再起来的,只要李家抗胡的功绩还在,李家军仍然称霸并州,谢家就不会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