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朝中几乎无人怀疑李缮,他们急着规划这笔价值不菲的朝贡。
只谢家得知此事,卢夫人又狠狠哭了一场,好好的嫁女,却一步步退让,真成一场笑话,她不惜与谢兆之红脸,吵了一回。
谢兆之竟道:“李缮常在并州,窈窈就算在洛阳嫁他,将来也要跟着去并州,他不过是让窈窈去并州完婚,有何不可。”
往深了追究,是谢家借着李家的势,重新回到朝局和权力中央。
便是谢姝嫁的薛家,也不能让谢家有这种机遇,总不能在还没稳固的时候开罪李缮。
谢兆之对如今的李缮也不算满意,道是竖子眼浅,但李缮的荒唐,却也让他安心,他不愿谢家被李家压一头。
因此,在各怀心思的多方的推动下,再没人有异议。
到了三月,因北上须得轻装简行,谢家丰厚的嫁妆先送到了洛阳李府,待李缮押送完拓跋骢,再送钱夫人和窈窈归来。
明日,就是窈窈随李缮北上的日子。
闺房中。
窈窈刚沐浴好,一头如云雾浓密的黑发,披散在后背,郑嬷嬷用蘸了杏花香露的木梳,给她通头发。
她的头发很漂亮,每一根都柔韧光滑,一把握在手里,就会自然地滑落,令人爱不释手。
这样的女娃娃是自己奶大的,要郑嬷嬷看,窈窈哪里都好,只是婚事竟遇上如此大劫,还没嫁过去,李缮就敢如此作践她,闹出“宁可路上办婚礼”这种奇事,可知此人着实如传闻中狂悖,将来窈窈该如何自处?
渐渐的,郑嬷嬷红了眼眶。
窈窈透过铜镜,看到郑嬷嬷的样子,她轻声说:“嬷嬷,我能出洛阳,倒是好事呢。”
这几日,为了防止窈窈多想,卢夫人和郑嬷嬷几人在窈窈跟前,都是尽量不提李缮与婚事,临了,郑嬷嬷还是没忍住。
她赶紧揩揩眼角,笑道:“姑娘莫怪,我确实是想太多了。”
梳好头发,窈窈卧在床上,闭上眼睛,卢夫人来了一趟,见她睡了,小声问郑嬷嬷她如何。
郑嬷嬷:“姑娘心大,还反过来宽慰我。”
卢夫人又是叹气。
郑嬷嬷放下帘帐,吹灭了灯,只留一盏小小的烛台,须臾,房间里安静下来,窈窈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翻了个身,一想到明日要离开洛阳,她其实睡不太着。
只是母亲已经乱了分寸,她却不能,再坏也就这样了。
一夜浅眠,五更过后天色沉蓝,一声清脆的鸟鸣把窈窈吵醒,起来洗漱穿戴后,窈窈拜别父母。
因着要出远门,窈窈挽着反绾髻,着一件水纹锁边月白窄袖襦裙,肩披素白暗纹披风,耳垂一对明月珰,愈发清濯娇娆。
她朝父母福身行礼:“爹,娘,女儿去并州了。”
谢兆之虽有不舍,但谢家女合该如此,他点点头,叮咛了两句,卢
夫人不愿让女儿难受,也勉强挤出一抹笑。
窈窈也不方便带上所有陪嫁嬷嬷婢女,只带着郑嬷嬷、新竹、木兰几人,登上牛车。
城门外,李家人早就等着了。
队伍里停着一辆赤色锦缎裱糊的车厢,不是用牛拉的,是用马,李家部曲身着甲胄与素袍护卫在侧,面貌整肃,威风凛凛。
辛植从马上下来,对着车内道:“谢姑娘,我是李将军的副将。”
窈窈从车厢问:“请问贵姓?”
辛植:“免贵姓,辛。”
窈窈:“辛副将,有劳了。”
她音质若一股甜泉,叫辛植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劳烦。”
他看了看那牛,道:“我们要赶路去并州,这个牛车,脚程不够啊。”
郑嬷嬷皱眉,坐牛车是没办法,洛阳命令禁止世家养马,谢家从前养过几匹,后来都送人打点了,她问辛植:“辛副将可有什么办法?”
辛植说:“先就这么看看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可不敢做主给她们换成马匹,钱夫人就在前面车厢,但她明摆着不喜欢谢家女,他不至于去凑晦气。
郑嬷嬷又问:“敢问,李侯可在?”
辛植:“哦,我家将军公务在身,先走了。”
第5章 小野花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郑嬷嬷还是心口发堵。
她家姑娘因他荒唐的要求,被迫千里迢迢去并州嫁他,他一声招呼不打,将人单独留在队伍里。
窈窈轻拍了下郑嬷嬷的手背,朗声对外道:“我们现在就走。”
辛植松口气,他素闻谢家长女性子要强,就怕次女如是,还好是个性子好的,毕竟将军厌恶世家,若她们在这儿闹起来……
想想自家将军的打算,辛植不再迟疑,调度一番,片刻天光乍亮,牛车缀在马车后慢慢走动。
出洛阳,下了官道,牛车便越来越慢,直到不动了,渐渐和李家马车和部曲拉开距离。
发觉谢家掉队,辛植骑马回来,问:“怎么了?”
新竹下车和辛植说话,窈窈靠在郑嬷嬷肩上小憩,听到声音,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郑嬷嬷。
郑嬷嬷面色无奈:“牛使性子,不肯走了。”
车夫为了赶上队伍,使劲打牛,结果牛的脾性是比不上马的,被打多了,犯了犟,就是杵着,怎么也不肯动。
辛植有些头疼。
他回头看看前面逐渐成黑点的队伍,从怀里掏出一张舆图,递给新竹,说:“要不这样,我们今晚歇脚的地方是浮怀县,我们先去,你们晚些到也行。”
新竹捧着图,上下左右换方向,终于看到“浮怀”二字,距离这里有八十里!
她忙道:“太远了,我们的牛就算不休息,走一天都没这个数!”
但这些话辛植没听到,他已经拍马走了,前面李家的马车和部曲,也不见踪影。
新竹气得都想哭了:“他们怎么这样啊!这不是逼我们回去吗?”
窈窈看过舆图,又眺望四周,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她小小呼出一口气,眼眸却很是明澈,温声道:“既然如何也追不上,不妨原地歇息会儿。”
新竹还要说什么,郑嬷嬷却明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们要是灰溜溜回洛阳,又成谢家悔婚,谢兆之为了家族,岂会为姑娘出头,姑娘在洛阳再没有立足之日,不被投去尼姑庵都好了。
目下在原地休息是最好的办法,李家但凡还想借谢家的底子,总会回来找她们的。
她打断新竹的话:“大家都饿了,去拿干粮分着吃。”
卢夫人本来要让窈窈带上锅碗瓢盆,是李家说钱夫人带了,多带一套只会拖延行程。
卢夫人怕一耽搁,窈窈真不得不在路上随便找个地方与李缮完婚,就让带了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窈窈捧着一块玉米烙饼,就着水,一口一口慢慢嚼。
郑嬷嬷心疼极了,从前姑娘哪有这般,在路边吃东西的时候,可姑娘不急不气,安之若素,她也就吞下埋怨,没得坏了姑娘心情。
窈窈吃了半张玉米饼子,就吃不下了。
她望着绿油油的荒草,捕捉到丛中一抹新嫩的粉意。
她跳下车辕,走到那儿轻蹲下来,小心翼翼拨开草丛,里头几朵小花,招着风儿,轻轻摇曳。
……
这种花时人称二月兰,三三两两,长满这段路,或躲在丛中,或傍在石下。
几个钉着铁掌的马蹄,擦着粉色花瓣,骤然停下。
李缮眉眼冷冽,一甩剑上血渍,身上是半滴血不沾。
副将杜鸣单膝跪下:“将军,那活口招供了,是萧家派来的刺客。”
萧家主君是当朝太尉,上次就是他做主,拦住了并州捷报,有意将留在洛阳的钱夫人等李家人控制起来。
不过李家在朝中布下的眼线,以不能逼李望的理由阻挠,再者大亓还不是萧太尉的一言堂,此事不了了之。
去岁年末萧太尉奉命在江南“巡查”,不在洛阳,李缮才得以顺利带母亲出洛阳,但萧家眼下也收到消息了。
他家还是不想让李家人走得轻易。
钱夫人缩在马车里,方才遭遇刺客,兵器交接,可把她吓到了,听到对话声,赶忙打开车帘,问:“狸郎,你没受伤吧?”
李缮道:“我没事。”
李望刚命人掩好刺客尸骸,骑马循着队伍走来,忽的发现少了什么,问:“谢家的车呢?”
钱夫人支支吾吾,辛植清清嗓子:“牛车太慢了,怕耽误行程,所以我让她们后面再跟上……”
李望一下明白根源,指着李缮冷笑:“萧家的刺客如果也朝谢家女下手,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李缮面无表情。
钱夫人反应过来:“不会吧,刺客要杀她们也没用……”
李望:“不说刺客,这世道乱着,她们一行妇孺,要是再遇上山匪,也难逃一死。”
钱夫人虽然不待见谢家女,还没想过害死人家,小声道:“不怪狸郎,是我让辛植为难她们的……”
李望对钱夫人:“你不用替他说话,若他上心一点,不至于把人丢在路上!”
李缮懒得多听,引马掉头,叫上辛植:“带路。”
辛植赶紧拍马跟上,看李缮要去接人,便知道自己少不了一顿罚,不论李缮如何看待世家子女,也不会草菅人命,是他自作主张了。
他讪讪:“将军,属下错了……”
李缮连眼风都没给他,道:“回去自己领二十军棍。”
辛植赶紧应是。
往回走的路并不长,加之李缮辛植早就习惯千里急行,没过多久,李望就看到路边一头牛甩着尾巴,悠哉吃着草。
几个姑娘站在旁侧草丛中,那野草生到她们膝盖,天光晴朗,草色青碧,衬得中间那个女孩儿肤色白皙,几乎比北地的雪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