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得李缮眯起眼睛。
…
听到橐橐蹄声,窈窈几人都停下找花玩,新竹和木兰皆喜:“该是李家人找回来了!”
窈窈抬头,以手遮在眉眼上搭出一片阴影去看,青年男子就到了她眼前——
他本就高大,还在马上,光照下他的阴影似一座小山,团团罩住窈窈。
窈窈不得不仰着脖颈,才看清他剑眉星目,鼻梁笔挺,身姿伟岸,拽着缰绳的手背蔓延几道青色经络,英气蓬勃。
他身后,辛植险险赶上来:“将军,这位就是谢家次女……”
面前人就是李缮,窈窈浅浅一怔。
李缮盯着窈窈,他的眼眸是黑曜石般,目光又锐又沉,如有千钧,让窈窈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仿佛要剜开她的皮与骨的压力。
她后背不由如拉满的弓弦,紧绷起来,也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李缮收回目光,语气不辨喜怒,道:“上来。”
郑嬷嬷刚从牛车那边小跑过来,听到这句,好奇地看向李缮和辛植身后,哪有车厢?难道李缮的意思,他是叫自家姑娘,和他同乘一马?
她有点难以置信:“侯爷这是何意?我家姑娘娇贵,从未骑马,烦请派马车过来!”
辛植却明白,李缮肯来接人,已经是压着气性的妥协,因此他只接一人,谢家其他人他不想管。
他赶紧给郑嬷嬷几人使眼色:“我家将军担心谢姑娘安危,亲自回来,你们其他人跟我走就
是……”
窈窈也明白了,她朝李缮便跨出一步,对着男人的视线,问:“怎么上去?”
她从来没有骑过马,却挺冷静。
李缮双目沉沉,他朝她招了一下手:“过来。”
窈窈走近了两步,他侧过身,单手拎起她的后襟,顿时窈窈足尖腾空,郑嬷嬷新竹几人:“姑娘!”
下一刻,李缮将人放到他身后。
窈窈直到上了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睁圆了眼儿,像是林中受惊的小鹿,呆呆看着李缮。
李缮自己坐好,一踹马腹,马儿走了起来。
这匹马是李缮的爱马,马鞍是特制,打得比其他马鞍大得多,方便他战时在马上腾挪位置。
窈窈坐在空余的后面,刚刚好。
马上的视野又高又宽阔,它又走了几步,窈窈感到失重,心下一慌,顾不上别的,只想抓住身边能抓的东西,也就环了下李缮的腰。
李缮:“啧。”
他从不习惯和人靠得这么近,刚要拍掉她的手,只一低头,便看她的手又小又白,攥着一朵粉色的小花儿。
风把小花儿吹得七倒八歪,焉哒哒的,而她抓着他腰带的指尖,竟比那花瓣还要粉嫩,绷得紧紧的。
身后,似乎知道他不耐烦,她小声解释:“我、我怕。”
李缮耳力好,几乎能听到她细细话语里,细微的颤音。
马停下,李缮冷声:“抓衣服。”
窈窈“哦”了声,双手往回收,分别抓出李缮腰带两侧的衣服。
马儿终于跑了起来。
窈窈怕得紧紧闭着眼睛,不过风都被李缮宽阔的身形挡住了,不一会儿,她慢慢习惯,心跳也趋于平静。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虽然还是怕的,但新奇压过恐惧。
她睁开眼,看向一旁,匀速后退的草丛连成一条绿色披帛,眨眼一瞬,路上的砂石就被撇到袖子后。
但不同于地面,那晴空白云,远处隐约丘峦,却一厘一毫地动着的,宇宙之大,莫过如是。
她一时看痴了,便忘了怕。
才从那朵云的前端,跑到了中端,马就逐渐停了下来。
窈窈回过神,这回不用李缮说什么,她赶紧把手收回去。
李缮利落下马,大步向前,对李望的副将说:“林叔,人我接回来了,可用交给父亲检查?”
林叔:“……咳咳。”父子俩斗法,他可不掺和。
另一边,愧疚心作祟,钱夫人见到谢窈窈没事,便示意李阿婶去接窈窈下来。
窈窈坐在马上无所适从,李阿婶找来了凳子,窈窈鼓起勇气,扶着马背,直到下了马,才终于松懈肩头,对李阿婶一笑:“谢谢。”
上回卢夫人带窈窈上门,李阿婶见过人,当时远看就觉得人很漂亮,瓷娃娃似的,如今近在眼前,更是一点毛病没有,她心里咋舌,女娲捏人咋恁厉害啊,哪哪都这么美!美也便罢了,还对她说谢谢哩!
李阿婶脑袋空了,磕绊了一下:“对不起,哦不是,没关系!”
……
李缮要去找杜鸣,调整行程,尽快回并州。
他走着走着,皱起浓眉。
窈窈坐在他后背,自以为他看不到她的动作,但她不知道,她往左边瞧时,左手就下意识用力拽他左腰的衣服,往右看时,右手拽右边。
他的衣服就被什么牙口很好的小动物叼着似的,左右拉扯,到现在腰上还有点衣物摩挲的触感。
李缮不由拂了下腰带,忽的,他在腰带缝隙里摸到什么,拿起来放在掌心一看。
那是一朵粉嫩的小野花。
第6章 家书
没多久,辛植带着换好马的车回来,窈窈和郑嬷嬷几人汇合。
这回队伍走得很快,略过原定的休整点浮怀县驿站,戌时,终于在浮怀县的下个亭站歇下。
大亓四十里设驿,二十里设亭,亭站比驿站小,大部分亭都不曾接见过高于七品的官员。
骤然得知李家二位侯爷与女眷借宿,亭站小吏急得摔了几跤,紧赶慢赶,收拾出唯一一处能住人的地方。
饶是如此,这地儿也又小又破,两进的院子,后院用一墙隔出两间小院,钱夫人住一间,还剩一间西向的。
“不会叫我们住前院吧?”新竹有点怕了,嘀咕道。
窈窈回过头,从敞开的木门里,一眼能看到前院。
这儿唯后院还有房子模样,前院瓦砾窗户都掉完了,先不说前院人来人往的,暮春的夜还是冷的,前院半点不防风。
郑嬷嬷立时板起脸:“他们敢?”
但她也没底,先前烦扰再多也没用,今日上路,她才真切感受到姑娘处境不易。
万幸这次,李家人不像白日那样不讲理,这间西向的小院给了窈窈。
好歹是一间周全的屋子,窈窈松了口气,简单吃过饭食,她倦得要睁不开眼了,不过她爱洁,不擦一下身子,心里总惦念着。
郑嬷嬷便问李阿婶要了桶热水,刚给窈窈褪下肩头衣裳,她不由惊呼一声:“这是!”
窈窈低头,她细巧的锁骨上,泛红一片,这应该是早些时候,李缮拎她衣裳上马勒出来的。
她肌肤素来白嫩娇气,轻掐一下就会泛红,因此这勒痕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其实不疼。
她道:“嬷嬷,我不疼的。”
郑嬷嬷也知道窈窈的肤质,还是忍不住落了几滴泪:“我是气侯爷待姑娘却物件般,提放随意,这要是在洛阳,要是叫夫人知道了,定是要……”
窈窈垂眸,指尖轻碰了碰红痕。
被当成一个物件似的提放,她是不喜欢,但是更直观感受到,他有凌驾于她的绝对力量。
她合上衣襟,轻声说:“我家毁约在先,又为了李家的势,宁可送我远赴出嫁,他瞧不起我,我是早有预料的,只要你们还伴我身侧,便如我还承欢母亲姐姐膝下一般,我已是满足,不求旁的。”
这个时代,娘家是出嫁女的底气,谢家急于以她换利,她在李家势必短人一截。
像今日李缮的轻待,往后不会少见,她想和郑嬷嬷说清楚,免得嬷嬷一时想左了,和李家人硬碰硬,反而闹得不好。
郑嬷嬷怔了怔:“姑娘……”
窗外一缕风摇动烛影,暖融融的灯下,窈窈静静坐在绿檀木椅上,她眉目细腻,长睫下的眼眸一片通透清明,若月华流动人间,星芒轻动,连这老旧的屋舍,都多了点神秘的美。
郑嬷嬷此时方发觉,姑娘不再是小小一团的孩子,少女早已长成,亭亭净植,质柔却不孱弱。
她心内生愧,枉自己是姑娘奶嬷嬷,还没有姑娘看得明白。
她泪光里闪烁着慰藉,道:“姑娘安心,日后我与新竹几人,定会一直陪着姑娘。”
赶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郑嬷嬷赶紧替窈窈擦好身子,铺上被褥,李家有传话,来者是李缮的另一个副将,杜鸣。
比起辛植,他脸色冷多了,语气也硬:“明日寅时准点走,一刻也拖不得。”
话传到他也就走了,郑嬷嬷皱眉:“这也太早了!”
今日窈窈刚过卯时就起来了,若明天寅时走,得提前一个多时辰起来。
在洛阳李缮那般恣意妄为,她还以为,此行北上,就算不是慢吞吞,也会有几分悠闲,结果竟是如此赶。
要说李缮是急着和窈窈成婚,郑嬷嬷不信。
窈窈拉住郑嬷嬷的手,软声道:“今个儿大家都累了,一起进屋睡吧。”
郑嬷嬷和新竹几人原定在小梢间歇息,但明天要那么早起,梢间容不下那么多人,如何能休息好。
看郑嬷嬷不答应,窈窈又晃晃她的手,眨着清润的眼儿。
自家姑娘撒起娇来,实在不忍心再拒绝,郑嬷嬷松口:“好,今日就委屈姑娘和我们几个一起挤一挤了。”
……
隔日寅时,新月如勾,清冷黯淡,天空还是墨黑一片,到处得燃着火把才能看清路。
钱夫人直喊累:“干嘛这么紧,就算慢点走,初七前也能赶到并州的吧?”
李望:“这次大郎调度得确实太赶。”
钱夫人眼看李望有要去指导李缮的意思,拦住:“算了,我那马车舒适得很,在上面睡觉也行,你可别去找他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