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也笑了一下。
两人才到屋外,就听里头传来隐隐谈话声,卢夫人无不悔恨:“……我不该掺和的。”
谢姝语气冷清:“母亲既然请窈窈帮忙了,就相信窈窈吧,何况,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是母亲心软,不忍卢家落入难堪的境地,那因此伤了窈窈和李侯的情分,也是难免的,但愿母亲从此往后,莫让窈窈为难。”
卢夫人:“唉。”
窈窈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儿,王嬷嬷等她们说完这几句,这才朝里头道:“夫人,大姑娘,二姑娘过来了。”
窈窈等婢子撩起毡帘,矮身进屋,她见母亲面容有些憔悴,坦然道:“母亲方才与姐姐说的话,我听了七七八八。”
卢夫人一惊,瞪了王嬷嬷一眼,又有些犹豫:“窈窈……”
窈窈:“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遂把李缮对卢家兄妹的处理说出来,代价是卢馨儿也要被剃头,这回让她丢脸,而不是让整个卢家丢脸。
两害相形,则取其轻,卢夫人明白这已是最好的方式,连连点头,眼底也不由含了泪:“叫你难做了,你这几日可还好?”
窈窈笑了一下:“都好的。”
她目光清澈冷静,不是只为了安抚卢夫人,而是事实如此,卢夫人心头也落了一块大石。
窈窈又问重阳宴,谢姝适时道:“那就参加,来都来了,咱还躲着做什么?”
窈窈再请,卢夫人就是顾虑谢兆之,也没有不应的。
一时,屋中恢复了如常的笑声,王嬷嬷站在屋外,唏嘘一声,若有忧心,最忌藏着掖着,说开后,总算都好了。
……
重阳那日是个晴日,秋高气爽,李府大门次第打开,宴上菊花颜色、花型各异,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与宴之人,不避门第,有如郭夫人,也有一些老将从前乡下娶的妻子,寒门高门皆有。
想来高门经一次打击后,都知晓夹着尾巴做人,而寒门又唯李缮马首是瞻,不可能在李府宴上闹事,双方竟难得面上和谐,无甚摩擦。
陈霖的正妻王氏,自那日陈霖从冀州来并州求联合后,也跟着陈霖来了并州,就住在上党驿站。
眼观宴上和乐融融,她心中称奇,她听说钱夫人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却没想到,大宴竟如此井井有条。
便是以她的目光,也挑不出差错。
她想到李将军娶了谢氏女,那就不奇怪能操办起这场宴席,但是,儿媳一般都是叫婆母压一头的,何况谢氏是高门,如何能忍一个出身不正的婆母?
她正兀自思索,主母们出现。
窈窈一身茜色花鸟半袖袄,内着青碧交衣高领广袖,腰上束着暗纹白色腰封,衣袖裙摆层层叠叠,行走间步态轻盈如云彩飘逸,身段窈窕玲珑。
她眉间一点梅花花钿,黛眉美眸,琼鼻朱唇,肌肤如盐胜雪,顾盼之间皆是华彩,笑意虽是温软,却难掩矜贵气度。
别说王氏看得一怔,许多太原来的夫人,也都是暗叹,李家用命拼杀出来的权势,倒是与谢家换了一门顶顶的好亲事。
钱夫人与窈窈一道,她亦是生得眉眼好看,许是性格使然,烦心事从不过心,她四十多的年纪,瞧起来与三十多的无差。
王氏悄悄瞅着窈窈和钱夫人,二人挽着手,动作自然,还真不像貌合神离的婆媳。
等到众人赏着花,聊起来,王氏才发现,谢姝和卢夫人也在。
她顿时艳羡,谢家女眷来并州是生门,李家得有多重视,才让谢家的女眷也进并州。
一边与人谈着话,王氏记起丈夫陈霖的叮嘱。
陈霖提出想替冀州陈家,来李家求一门婚事,就王氏所知,李家的“亲戚”里,还有年龄合适的姑娘。
她打量起年轻的姑娘们,各有千秋,可惜见过谢家姊妹后,再看她们,难免有点索然无味。
而这宴席能见到形形色色的外男,是个挑夫婿的好时候,各家夫人也都为姑娘们谋划。
窈窈自然是明白的,与钱夫人商议后,在后巷的空地搭了台子,设了一个射箭比技的环节,让各家的青年都有机会上场比试。
拔得头筹者,有体面与奖赏,也是给男子展示的机会。
这事先知会过各家,王氏一直等着,因为陈家实属有备而来,李家虽然推拒了联姻,但陈家还没放弃。
这次参加技艺比试的,是陈家七郎陈柘。
陈柘精通箭术,能百步穿杨,在冀州数一数二,年轻的郎君面容英俊,甫一上场,就争夺了所有姑娘的注意。
不多时,少年风华正茂,连赢了五位青年,更是夺得满堂喝彩。
钱夫人满目惊艳:“这孩子十六岁?好年轻啊!”
君子六艺,窈窈虽不会挽弓,在洛阳也见过别人挽弓的,陈柘确实有能耐,她点点头:“自古英雄出少年。”
…
“自古英雄出少年,”范占先捻着胡子,笑道,“这陈家七郎,是有点本事。”
李缮眉目冷淡,抱着手臂,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搭着,没有吭声。
“哗”的一声,陈杨又一次三连箭中靶心,兼之美感与力
量,引得台上姑娘夫人们纷纷欢呼喝彩。
旁人怎么欢呼,李缮倒是无妨,但是——他眼尖地看见远处台上,那抹着窈窕倩影,被钱夫人拉到前面。
钱夫人一手搭在嘴边,唤道:“好儿郎!”
她一个人喊不够,还撺掇着窈窈喊,窈窈实在是喊不出口,面色微红,抿着唇角一笑,勾出一种少女独特的羞涩。
陈柘似有所感,抬起头,他骤地看到如花似玉的人儿,赶紧红着脸低头。
李缮动作一顿。
一旁,李望本是与众多官员吃酒,此时出来透透气,见到这一幕,他沉默了一下,突的道:“我看陈家,是来拆我李家的台的!”
第47章 都是噱头
李望向来宽容对待世家,而且之前陈家想联姻,李望也是同意的,若不是李缮反对,此事恐怕早就成了。
他突然这么说,就是李缮,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李望咳了咳,道:“今日重阳,本应是我们并州主场,如果让冀州来客得了头筹,岂不是让人以为并州无人了?”
一旁,林副将感受到李望的急切,虽不明了一场家宴如何抵得上一州面子,还是跟着说:“大人所言极是,这可有关并州的脸面。”
范占先不语,李缮则缓缓的,把目光放到台上。
就在他们论“脸面”时,窈窈已经回台上坐席,她本就不是爱凑热闹的,远远看也好,不差这么几尺的距离。
而她坐下后,新竹弯腰说着什么,她认真听着,饶是周围再有呼声,也没有观察场上动静。
李缮顿时心神舒朗,淡淡勾唇笑,道:“这和并州脸面有何干系?相反,它冀州正努力讨好着我们。”
陈柘射箭,是为吸引姑娘们,陈家打的主意,就是在李家找一个姑娘联姻。
台上,钱夫人盯着那少年郎,笑得合不拢嘴,直道:“哎呀,真是个有本事的!”
李望:“哪就,哪就是讨好……”
李缮嗤嗤笑了一下,不为所动。
李望:“……”
他酒醒几分,突的说:“冀州是出风头了,但有谁还记得这是李府办的宴会。”
林副将附和:“没错,将军且看这菊花,这么好看,现在谁还在看菊啊,都去看陈七郎了!”
范占先想了想,往大了说,并州的脸面确实丢不了,但是往后众人提起今日,恐怕只剩“陈七郎百步穿杨”。
这回,李缮骤地抬眉,窈窈备了多久重阳宴,他自然明白,如此看来,陈柘倒是抢了一些不该抢的注意……他缓缓眯起眼。
李缮不说话,李望只好问林副将:“咱们这儿箭术最好的是谁?”
林副将:“不好说。”
将士们的水准,大差不差,不过要到陈柘那样的,还差点火候,何况陈柘此时越战越勇,气势在他那边。
见李望已下定决心要折了陈柘的风头,范占先倒是想到一人:“刘瀚如何?”就是今日值守,在城防那儿。
李缮终于道:“找不在这的人做甚。”
李望:“那找谁?”
李缮:“我。”
…
陈柘又比下了一人,虚虚拱手,受着众人欢呼。
场上青年输得多了,一时没人应战,只怕平白又成了陈柘连胜的战绩。
台上,新竹和窈窈说完王氏的带话,这话是卢夫人与王氏聊,然后叫王嬷嬷来传,一级级递上来的。
就是王氏得知薛家休了谢姝,竟想替陈柘求娶谢姝,颇有不计谢姝是被休之妇的意思。
窈窈默了默,谁人看不出陈家攀附的意图,她不愿意让谢姝冒险,问新竹:“我姐姐怎么说?”
新竹小声:“大姑娘说,她总不能一直留在并州吃干饭,若是可以,她也想去冀州看看风景。”
这话说得俏皮,可窈窈心内如何不知,谢姝已把她自身当政治筹码,甚至,接受得很快。
她性子好胜,就算有危险,也绝不会甘于默默无闻,就此落寞。
窈窈看向那一侧,陈霖正妻王氏还拉着卢夫人说话,卢夫人虽然笑着应答,熟知她的人,也能看出她的勉强。
谢姝倒是没什么表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盯着场上陈柘,笑意温和。
窈窈垂着眼睫,兀自思索,眨眼间,本是沸反盈天的箭场,戛然而止,众人像是被震慑到了,竟鸦雀无声。
她好奇地抬头,原先的演武场上,一人握着一柄长弓,阔步走入,他墨发束于冠中,那枚青玉冠还是她早上替他挑的,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双目若寒星闪烁,如鹰隼锐利,走到陈柘身旁,竟比陈柘高了一个脑袋。
开始有难以置信的声音,窃窃私语:“那位,是不是李将军啊?”
“就是那位素袍,安北将军?”
“错了,应当叫他安北侯了!”
一时间,众多姑娘捂着唇,她们今日与宴,就没想过能见到素袍将军,要知道上党城破的时候,她们大部分也才九、十岁,是从小听着李缮的名声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