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踮踮脚尖,她还不够高,温柔的眉眼,望向灰蒙蒙的天,那边是北。
而此时,战斗终于收歇,骁勇的少年将军浑身浴血,沉着唇角,漆目中野性疯狂生长,他拄着长枪,站在城门口。
忽的,似有所感,他转过身,朝南方极目远眺。
……
…
枕书一梦,如仙似幻,辗转回过神,天际擦亮。
窈窈睡了舒服的一觉,只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清醒后,全都忘记了,她也没多纠结,撑着身体起身。
李缮已经起来了。
他站在榻边,那裱好的“不与女/男人气”的作品下,加设了一个长案,上面的檀木缠枝葡萄纹剑架,就放着那柄轻剑,惊鸿。
听到床上窸窣声音,他便转过身,唤人进来,一边同窈窈说:“怎么不再睡会儿?”
窈窈瞅了他一眼就没回他,虽然这个时辰,和她平时起床差不多,但她昨天累了,睡得可比平时要早接近两个时辰。
真要论,也是因为从天黑后就都在荒唐,才累的。
李缮没半分自知的,窈窈坐到镜前,他跟着过去,看新竹以花缯挽起她墨发,给她束了个缬子髻。
窈窈挑了副南海珊瑚石发簪,耳上垂着红玉坠,脖颈上戴着松石细金项圈,她一边穿戴着手钏,一边透过镜子,看向李缮。
他就这么支着下颌,目光不错地一直看着她。
窈窈:“夫君……没有别的事做了么?”
李缮抬了下眉梢,似笑非笑:“你赶我走?我偏爱看我很不情愿娶的妻。”
窈窈:“……”
新竹忍不住偷偷笑了下,惹得窈窈面上飞出淡淡粉霞,到底他闲着的时候不多,见她梳妆应当是新鲜,时日多了就好了。
饭毕,李缮指着架子上的惊鸿,问窈窈:“我想借惊鸿,去做一件事。”
窈窈愣了愣。
她双手斜斜握着惊鸿,递过去,神色凝重却不犹豫,道:“请。”
这一天,李缮拿着剑出去了。
新竹还有点好奇:“侯爷拿剑去干什么了?”
郑嬷嬷亦有些许困惑,答道:“许是,侯爷和夫人前头已经商议过了。”
虽然看起来也不像。
…
下午,窈窈去见钱夫人,看看府中一季的账目。
钱夫人问起李缮,若是旁的婆母,像李缮这般回家也不先见母亲的,多少有怨气,钱夫人倒不在乎这个。
窈窈说了冀州既定,他也不走了,这下,钱夫人总算松口气:“真怕你们又吵架。”
虽知道钱夫人不是拿婆母的身份训斥自己,窈窈还是赧然,暗道应该不会有下次了。
两人才看了会儿旧账,钱夫人忽的问窈窈:“卿家母和大姊,听说吵架了,可还好?”
这事窈窈不是没察觉,归根结底,是卢夫人三番两次心软,令谢姝怒了,而与卢夫人闹脾气,窈窈作为中间的人,不好做。
这种事,她惯常是不争先,过了三五天,大家都冷静了,要么再提,要么就假装过去了。
谁没有些糊涂账。
她便对钱夫人说到:“母亲舐犊情深,于我与家姊一样,纵有一时龃龉,总能好的。”
钱夫人明了。
其实,李阿婶从前就劝过钱夫人,他人吵架,凑凑热闹就得了,莫要太去沾惹。
但架不住钱夫人以前在乡里,是个热心肠,旁人生产她都要去端热水,且这段时日与卢谢相处,有窈窈做枢纽,她再没觉得哪里低人一等。
于是钱夫人蠢蠢欲动,她劝不和媳妇和儿子,因为自己也算半个局中人,不好瞎掺和,难道还劝不好卢夫人和谢姝?
再想想谢姝年未过双十,钱夫人就想拿她当突破口,找了个看绣样的由子,叫人请了谢姝来东府。
谢姝起先还以为,钱夫人要给她牵线。
她如今是弃妇,久居李府,那是府中主君主母都不介怀,实在在洛阳,她还真没这般清静悠闲。
结果钱夫人不说暗话,道:“你和你母亲争执,可是什么缘故?”
交浅莫言深,谢姝心想,难怪当初在洛阳,钱夫人被孤立。
她又想起窈窈几次提到,钱夫人是极为简单质朴的,实在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肠,就是容易叫人误解。
便也不介怀了。
只是,她本想推脱,突的心下一转,道:“劳夫人挂心,我并非那不孝之女,只是引我如此不悦,定然是大事。”
钱夫人眼前一亮:“可真是出事了?”
谢姝:“我那母亲,并不坏,就是耳根子太软。”
“从前窈窈出嫁,母亲也没有个表态,只能这般眼睁睁看着窈窈北上。”
钱夫人不敢笑了,窈窈北上挺好的,没问题。
她道:“其实……窈窈嫁人这件事还好。”
谢姝继续道:“如今我们都北上了,既来之则安之,当日在驿站,五堂叔劝我们南下,我母亲险些就答应了,让我和窈窈回去。”
钱夫人:“啊?”
谢姝:“你觉得她这么做,于情于理,合适么?”
钱夫人:“岂有此理,她要走,自己走嘛!”
谢姝:“是了,窈窈不好撕破脸皮的事,不如我来撕破脸皮。”
钱夫人顿时义愤填膺,已然忘了自己是来当和事佬的,悄悄问谢姝:“可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第55章 败坏他名声
……
不多时,钱夫人把请卢夫人、窈窈都请去看绣样。
窈窈没觉得哪儿不对,入了深冬,钱夫人要给府内上下都裁一身保暖的深衣,挑一挑绣样,也是寻常。
到了东
府,钱夫人却把她与卢夫人请去耳房,相对正房,耳房小而雅,烧着红箩炭,摆着一方红木小桌案。
钱夫人和谢姝,已经舒舒服服窝着了,她们招呼窈窈道:“快来坐。”
窈窈抻了抻衣摆,屈膝坐在西方位,卢夫人就坐她身旁。
谢姝拿着一套青玉杯,给四人一一酌了小酒,道:“桂花酿,不醉人的。”
窈窈心知自己是一杯倒的,便抿了小半口暖暖身子,卢夫人酒量也一般,但没窈窈那么差,便喝了两杯。
小酒一喝,大家心里也没多少紧绷感,钱夫人双手交握,说:“大冷天的叫你们来,不是因为绣样,但毕竟不算光彩,只能偷偷的来。”
窈窈问:“母亲说的是?”
钱夫人拍拍手,一张四开寿山福海图的屏风后,一个穿着李府婆子衣裳,但面相生疏的中年女子走来,朝几人跪拜,一一唤夫人,十分虔诚。
钱夫人:“这是一个正经的女冠子,擅看相断命,外头多少人家都请不到。”
窈窈登时明白,为何钱夫人鬼鬼祟祟的,之前李缮主持了灭道灭佛,她作为李府主母,去寺庙就算了,刻意请女冠子进府,确实不能宣扬。
卢夫人客气道:“有劳亲家母了。”
她并不十分看得起这个女冠子,天下最会断命的都在洛阳,女冠道婆游走在世家后宅间,是有点手段的。
要不是李缮掀起灭道佛的浪潮,此风气会更甚。
废话无多,女冠子给钱夫人批命,窈窈和谢姝作为晚辈,出门回避。
东府有几株红梅,是钱夫人问郭夫人移来的株苗,刚养活,花蕊芬芳,窈窈和谢姝往那边走去。
她看着梅花,对谢姝说:“我婆母从前也请一个道长看过。只是后来道观被除,想来那‘神算道长’未必料到自己有这一天。”
这话里,隐有反对看相断命的意思。
谢姝却道:“你等等就知道了。”
窈窈:“?”
却说屋内,女冠子先说钱夫人,她发了神威,钱夫人样样说准。
到了卢夫人这儿,女冠子盯着卢夫人看,说:“夫人左手肘外侧,有一个疤痕,寸长。”
卢夫人捂了下手臂,皱了皱眉。
女冠子:“是被至亲至疏的人伤害,流了很多血,还吃了两副药。”
钱夫人张圆嘴巴:“真的啊?”
卢夫人没否认。
十来年前,她气性比现在大多了,和谢兆之争执,谢兆之拿杯盏砸到她手上,后来留了疤。
再后来,她的气性,就被磨光了,被女冠子说中,她难免尴尬和惊异。
紧接着,女冠子又说了两件卢夫人身上的事,竟都准,卢夫人越来越凝重。
钱夫人对“女冠子”打了个手势,女冠子终于进入主题,道:“但是,夫人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卢夫人:“如何作解?”
女冠子又说:“最简单的解局方式,就紧回南边,回洛阳。”
卢夫人一惊,总觉得哪里不对,正犹豫着。
突的,钱夫人“刷”地站起身,道:“血光之灾怎么可以轻视!马车已经备好了,你快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