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我怎么就找晦气?”
钱夫人:“你没发觉么,自打离了洛阳,没那些坏种带坏狸郎,他就改好了,不
去寻欢作乐,你这时候非要训他,可不是又惹他?”
李望想说李缮是认命了,不为婚事胡闹了,罢了,他果然越管不住李缮了,加上押送拓跋骢的部曲在他们前面,他们走快点也是该的。
如此一来,日夜轮转,越往北,天气干燥,路边荒草多,景色和洛阳的大相径庭。
四日后,李家车队进入并州地界,抵达上党郡壶关,上党郡有几百年的历史,城墙高耸,庄重古朴,墙体上,有一些令人无法忽视的褐黑色,抹成一道刺眼的痕迹。
窈窈在车内看了好一会儿,问郑嬷嬷:“那是什么?”
郑嬷嬷一惊,赶紧把车帘合上:“姑娘,咱们不看这些。”
窈窈却反应过来了,唇色微微泛白。
五年前,胡人攻下雁门、新兴、太原三郡,直取上党郡,驻扎上党郡的谢五爷谢翡指挥不力,终是不敌,坚持不到朝廷驰援,败退而走,上党郡破。
胡人冲进城中,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如今夯土墙上的血渍,历历在目。
她挪开目光,便看队伍最前端,李缮下马,副将们还没喊门,城门就缓缓打开,郡守亲自前来,毕恭毕敬:“下臣等侯多日,终于等到刺史、将军归来,快请进!”
郑嬷嬷道:“这情态不谄媚,倒是诚心。”
待进了城,她们这才明白,郡守还是收敛了点,沿街的兵丁百姓,皆激动不已,沿路一声声高喊着:“刺史归来!将军归来!大安!”
“请将军大安!”
“……”
阵势隆隆,郑嬷嬷将窈窈脑袋抱在怀里,捂住耳朵。
车帘被风吹动,窈窈透过车帘的罅隙,见到外头百姓,她微微一愣。
当日李家父子班师回朝,窈窈也见过洛阳百姓相迎,他们更多夹杂着好奇,不乏有人想看打得胡人归降的人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也不乏有人凑热闹,还有摊贩游走,贩卖茶水吃食。
但上党郡百姓的相迎是由衷的,他们放下耕种生计相迎,眼里充满火热,便是李家军挡着,也不畏惧。
别说窈窈一行惊住,钱夫人自己都不敢大喘气。
直到一行进了李府,百姓才自发散去。
与洛阳李府不同,并州府邸是从前就造好的刺史府,四进三出,门口矗着两头石狮,府内楼阁古旧大气,见证了一任任官员来往。
距离初七也就三日多,但比郑嬷嬷预想的时间宽裕,她立刻忙起来,一面儿请新竹、木兰带着卢夫人的请帖,请谢家在并州的旧友参与婚礼,一面儿与钱夫人磋商。
不过,钱夫人不愿大办,说是舟车劳顿,身体不适。
显见的托辞,叫郑嬷嬷有所受挫,她不再顾着埋怨,只要不废其中重要的礼仪,她便不争论,一时,李府内院多了几分和气。
夜里,窈窈在房内榻上跽坐,就着昏黄的烛火,打开一封信。
那是卢夫人写的,今日刚快马加鞭从洛阳送来,字里行间的询问,无处不担忧。
窈窈执笔思索,慢慢写下一行:母亲敬安,初四抵达并州,风光正盛……
她的字师从顾大家,在笔画饱满,连绵流畅的基础上,融入了自己的习惯,勾出一抹独特的清隽。
新竹在一旁伺候笔墨,瞧见姑娘所写,慨然:姑娘北上途中被扔下,来到并州,也忙于婚事,没有清闲的时候,其中身不由己,竟是一点没有在纸上透露。
末了,窈窈轻咬笔头,加了一句:大丈夫英才,当世难觅,女儿亦有所动,只待完婚。
她停下笔,新竹连忙收回目光,她清楚,这是姑娘不想几百里外卢夫人日夜忧思,才在末端,刻意露出的小女儿情态。
然而,自打进并州,窈窈还没有和李缮见过一面,谈何动心。
信以棉纸封封缄,送到壶关驿,到了官吏督邮手里,从李家送出去的书信,尤其是发往洛阳的,都得经过细密的检查,以防夹带军防机要,家书亦不例外。
谢氏是李府未来的主母,督邮不敢擅断。
这一日戌时末,李缮刚从襄垣回来,他大步踏进屋内,辛植追了上来:“刺史大人让我提醒您,明日就要成亲了。”
李缮:“我没忘。”
听这口吻,是不像对婚期有何期待,辛植汗颜,偏偏接下来的事,还是和谢家女有关,他递出一封信,道:“谢姑娘寄去洛阳的信,督邮不敢看,请将军检阅有无不妥。”
李缮脚步停住,眸光微沉,手指抽走信件,展信一目十行。
辛植不敢出声,这路上他丢下过谢家女,他想想就知道,她会怎么同家人诉苦,甚至骂李缮。
他前几日挨的军棍才好,想到李缮等等会大怒,他就很想找个理由赶紧躲了。
但随着李缮往下读,辛植却没等来他发火。
而李缮缓缓皱起眉,面上露出几分古怪,须臾,他将信折好,丢给辛植:“发回洛阳。”
第7章 大婚
……
紧慢操持,初七这日,大婚如期而至,时已有催妆一习俗,以竹支起青色暗纹布幔,称为“青庐”,窈窈盛装,跽坐于内,持扇于面前,等到日光西斜,即将酉时,外头传来嘈杂的步伐,是李家人。
到了青庐前,于礼,李家人催妆,道:“新妇,请出吧!”
新竹和木兰立于青庐左右,以鎏金长柄酸枝木铜钩挽帘,金灿灿的日光,随之洒进屋里。
时人婚礼装束不拘一格,有着白、红、青、紫的,钱夫人喜好热闹,在郑嬷嬷的打点下,窈窈随了北地习俗,挽着垂髻簪衔珠金冠,着一身紫碧纱纹箩裙,姿仪袅娜。
她缓缓放下扇子,便看一张芙蓉娇颜上,鹅心一点梅花花钿,双瞳剪水,眼波盈盈,胭脂点染在她唇上,宛若含桃红润。
李家人口着实简单,除了从洛阳来的钱夫人和李阿婶,也就几个寄宿在并州李府的远房亲戚,加起来不足十人。
钱夫人和李阿婶早有所料,眼前还是一亮,其余李家人对这个李府将来的主君夫人了解甚少,他们充满猜测好奇,此时终于见到窈窈,更是难掩惊艳。
出了青庐,窈窈登上婚车,沿途百姓相迎,车走了一段路就到李府,李缮着玄色织金广袍,侯立在李府门口。
窈窈被新竹扶着下车,新婚夫妻二人并排站到一处,一同走进李府。
府内宾客都是并州的官员,他们大多数早就知道,李望有心为李缮求得贵女,以期融入洛阳的权贵阶层。
谢家虽然沉寂了几年,但根基深厚,在文人士族中颇有名声,从来高门寒门不通婚,李家从前寒门出身,总受诟病,如今李缮能娶谢家女,证明李家摆脱了桎梏,实在是喜事。
当年镇守上党的是谢五爷,有好几个还是谢翡时候留下的官员,他们纷纷对李望道喜:“得此佳妇,是李家之喜!”
李望盼到了这一日,直抒胸臆:“也是我儿之喜!”
窈窈和李缮到堂上,婢女端来牢盘,放了小分量的菜品,二人执箸分食,吃过后,一个瓠分成两半,往里头倒酒。
两人相对而立。
这是这么久以来,窈窈第一次直面他,他比她高得多,与洛阳城盛行的美男风格不大相同,他更加硬朗,下颌线分明,皮肤也不够白皙。
但平心而论,他也是好看的,墨眉之下目若深潭,鼻似山峦,嘴唇薄削冷淡,只是那身沉重华贵的衣裳,让他愈发显得不可亲近。
便如这一刻,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和前几次一般,并没有对新婚的欣喜亲近。
窈窈垂下眼眸,日后,他就是她的夫君,而她还没习惯他身上的冷厉,将来会如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酒水倒好了,婢女分给二人,同一个瓠瓜,窈窈用双手捧着,喝了好几口才喝完,李缮一只手端起来,一口饮尽。
礼成,在众多宾客的恭贺声中,李缮始终眉眼淡淡,窈窈笑而不语,光是这么瞧,倒是一对壁人,十分般配。
…
戌时,新房内,婴儿手臂粗的烛火摇曳,窈窈换了身衣裳,坐在床前,隐约还能听到外头划拳喝彩声。
却不知道李缮什么时候回来。
窈窈闭目养神,婚礼是傍晚时候开始的,早上她不到卯时就起来试妆,不久前她又吃了一点酒。
虽然是
不醉人的秋露白,但她本就不耐酒力,一点酒水就上脸,也足够她睡个好觉。
轻轻的,门扉被扣了一下,窈窈勉力睁开眼睛,就看郑嬷嬷端着托盘,里头摆着一道粳米羹,道:“姑娘……夫人饿了吧?且吃一些。”
窈窈“唔”了声,端起碗来,一口口填着肚子。
郑嬷嬷欲言又止,想到昨夜请窈窈看避火图,窈窈一张脸浮满霞色,热腾腾的,终究是面皮薄。
郑嬷嬷暗暗叹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求这一关,李缮莫要苛待。
窈窈吃了点东西后,肚子一运转,她更困乏了,大脑一片稀里糊涂的,脑袋往下缓缓沉,便要与周公相会。
突的这时,外头传来一声:“侯爷安。”
还没等窈窈回过神,门已被推开,李缮踩着六缝靴,身形稳重,除了一身酒气,与迎亲时候没什么两样。
他进了屋后,将门掩上,便在一旁的榻上坐下,一手按在眉棱上,闭着眼睛在休息。
须臾,一阵轻轻的窸窣声后,女子轻软的声音,从几步开外的距离传来:“夫君,可要叫醒酒汤?”
李缮抬起眼,面前的少女正站在一侧,她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细腻如玉的脖颈。
他道:“我没醉。”
其实他今夜确实喝多了,到了再喝一点,就不一定能控制自己步伐的程度。
不过他还保持着敏锐度,所以刚刚他推门进来,他看到她显然是吓到了,煌煌烛火下,她肩头控制不住,轻动了一下,抬起懵懂清润的眼眸,双颊从肌理里透出一抹粉。
说她胆大,还不如初生的幼鹿,但说她胆小吧,她又敢上前与自己搭话,就像伸着爪子,在试探什么。
没得到他旁的反应,她贝齿悄悄咬了下唇。
李缮是男子,自然知道窈窈生得好,尤其是离得近了瞧她,连她桃腮边稚嫩的茸毛,都一清二楚。
只是,他更清楚,她是世家女。
他站起身,没再看窈窈,径直往床帏处走,道:“你睡榻上。”
窈窈:“好。”
她答应得很快,甚至声音有些抑不住的上扬,李缮不由抬起眉梢,看了她一眼。
窈窈也走到了床边,她迎着他的目光,期期艾艾:“我、我取被褥。”
李缮侧身让了个位置。
被子大,还有枕头,窈窈分两次才抱完,她呼哧呼哧小步回到榻边。
碧色的腰巾箍出她的细腰,仿佛一只手就能将她腰肢拢住,偏偏她一无所查,背对着他,塌着腰铺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