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小“啧”了声:“我就不信我奈何不了它。”
看着这场景,窈窈都想笑了。
她知道,定元八年不到半年,他一身素袍愈打愈骁勇,战无不克,多线夺胜,名气彻底打了出去,大江南北,无人不忌惮畏惧。
但外人哪里想得到,他除了杀伐果断外,还会捻针呢。
或许是梦里的画面,太过恬静有趣,醒来时,窈窈唇边都带着笑,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似有所察地动了动。
她轻抚肚子,好一会儿,才倦
怠地起身,此时,金乌西垂,日光温柔缱绻。
有如梦境里那样。
窈窈趿拉着鞋子,自己倒了杯水喝两口,走到榻边,看了会儿阳光,这才拿起那针线。
忽的,她眼儿圆圆,手腕一抖,半杯水洒地上,薄胎瓷杯也差点掉了。
绣棚上,多了两笔笨拙的、粗糙的针线,它们是蝴蝶的眼睛,窈窈记得,自己睡前根本没绣它,郑嬷嬷她们针法也不至于这么差。
她忙抓着绣棚,小跑到屋门口,新竹听到动静正要进屋:“夫人醒了?”
窈窈:“李侯是不是回来过?”
新竹点点头,赶紧说:“侯爷半刻前回来过,但是……”
李缮此次回来,是百忙之中,抽空取一份洛阳的调令文书,但他时间非常赶,只留了不到半刻,就走了。
拿文书这种事,他大可以让亲信走一趟就好,但是他自己回来了,很可惜,她睡着了。
当时,他坐在床边看她,和她鼓起的肚子,伸手轻抚她的肚子,和想象中的软弹不一样,是硬一点的。
他不敢用力,而窈窈没有醒转的迹象。
时间来不及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决定留下一点痕迹。
窈窈回想着,她以为是梦的画面。
不由低头,笑了笑。
…
李缮这次回来,也口头带回来一个消息,要比等书信传送快,便是前一天,萧太尉受相国,总百揆,加九锡假节钺。
同日,小皇帝下了禅位诏书。
定元八年五月十五,大亓灭亡,萧太尉称朝,改国号秦,年号天业,始为天业元年,世称天业帝。
就是钱夫人,都有点嫌弃:“天业?萧贼也不怕他这年号取太大,到时候压不住,被你夫君掀了啊。”
窈窈心想,没关系,若是李缮来取,不一定能取得比这有寓意,还顺耳,从好胜军的名号可见一斑。
以后给孩子取名的活,绝对不能交给李缮。
钱夫人又有些可惜:“洛阳李府被抄了,你那些嫁妆,都没来得及收回呢。”
窈窈:“人无事,便是最好的。”
她理解了谢兆之,谢兆之乃至谢家的起复,太依赖李缮当初的战功,但李缮灭道佛,忤逆李望之愿,绝无可能庇护谢家所有人。
谢家若不能彻底投诚萧太尉,会被斩草除根。
世家子女,每个人都被看不清的根系攀缠着,就连她自己,即使她已经斩断了一些。
突的,她脑海里出现一张模糊的异域女子的脸,那位大胆奔放的胡族公主,被接进洛阳和小皇帝和亲,也不过一年。
她身份敏。感,天业帝不一定会让她死,但她不会好过。
果然,钟常侍递送到并州的信件里,稍稍提了一嘴,她在冷宫,情况不大好。
窈窈落笔回信时,叮嘱了一句,可以的话,尽量照拂她。
回完钟常侍,窈窈看向一旁信封,那是新竹给的,李缮留给她的,从拿到它后,她就一直没动它。
摩挲信封,仿佛能听到他很多次的呼吸。
直到夜深了,她终于是不舍而缓缓地,拆了它。
里头,李缮字迹难得整洁许多,像是强迫自己沉下气,一笔一划好好写的:
[睡神咬咬!气煞我也!
快去找我留给你什么东西,你想不到的。]
窈窈:“……”
虽然没想到,但她看到了。
……
后秦元年,天业帝称帝,南方地区是萧家经营多年的地方,无甚明显反应,就算有小股打着“清君侧”名号的势力,也很快不见声息。
而北方,多被李缮收服。
南北对峙,最先开始打嘴仗,同月,天业帝视北方为乱臣贼子,伪君子假道学,北方骂天业帝为佞臣篡位,天理难容。
双方檄文飞来飞去,战线却明显有利北方,慢慢地逼近洛阳。
最终,停在洛水前。
洛水发源自凉州,一路西走,注入黄河,洛阳背靠邙山,面临洛水,要攻洛阳,须得过洛水。
萧家军就明目张胆地驻扎在洛水对岸,隔岸敲锣打鼓,乒乒乓乓的,嘲讽他们。
李缮面色冷硬,没被激怒,下令就地整顿。
李家军从未打过一场正式的大规模的水面战斗,虽然未雨绸缪,水师已有规模,但第一战能不能赢,关乎士气。
“将军,战船从济河、樊河顺流而下,就等在河口,就等汛期的时机。”范占先指出沙盘上,各条河流的轨迹。
“如果现在就和他们打,为时尚早。”
李缮抱着手臂,不作声。
突的外面又传来一阵呼喝声,李缮出了营帐,他目力好,看到萧家军换了衣着乐器,正手持剑,在岸上肆意挥舞。
剑光在日光下翻转,被折射得十分刺眼。
李缮面色发青。
薛屏作为萧家军中副将,打马沿着河边跑,道:“李缮!你出自杂耍世家的事,恐怕要忘了吧?你要是忘了,爷爷我帮你记!”
说完,岸上那群人,就挥着剑,因本没什么功底,若群魔乱舞,十分丑陋。
范占先是后来才加入李缮阵营的,但作为智囊,他对当年原委,也有所耳闻。
这么多年,萧家第一次以此事侮辱他,当年的知情的人死得差不多了,想来,是谢翡透露给谢兆之,谢兆之拿这事献给萧家当计策。
李缮努力克制脾气,他要回营帐,那边却弃剑,换来了一块块假的大石,若路边杂耍的戏子以石砸头、身,娱乐于人。
传来一声声喝彩。
一刹,李缮额角浮起一道青筋:“来人!”
营帐内,才刚散了的作战会,又聚了起来,李缮目光迅速在洛水来回观察,忽的,他指尖点在一道河的深谷处:“我欲从这边渡河,如何?”
范占先:“此地湍流多,河面下漩涡也多,萧家军若有戒备,定会有人把守在那边岸上。”
辛植:“将军,这儿太危险了。”
杜鸣:“将军慎重。”
李缮:“你们不必和我一起,我自己去。”
他语气平静,但后槽牙咬得轻微咯吱响,狭长双目中,也有几分血红,显然已经压抑着极度的愤怒,就到临界点了。
他宁可以身试险,也要出这口恶气。
营帐中气氛凝滞,而外头对岸的奏乐声,却越来越响亮,还有人吆喝:“胸口碎大石!来看胸口碎大石!”
只为彻底激怒李缮。
李缮闭了闭眼。
众人半声不敢吭气,辛植和杜鸣也斟酌,若李缮非要去,他们也一定会去,不能就这么看着李缮涉险。
正僵持不下,营帐外,有亲信道:“将军,有信件。”
辛植暗怒,找死吗,现在还敢过来?
那亲信又快速说了一句:“上党李府送来的。”
辛植暗怒,找死吗,怎么不快点送进来!
李缮的面色稍稍缓和,他拿过信件,走到一旁,先掂量了一下,才迅速打开看了看。
窈窈的字,在隽秀的折弯里,藏着铁画银钩的锋利,只写到:[怒神狸郎,慈父手中丝丝线。我可猜对了?]
李缮:“……”
众人都屏住呼吸,忽的,只听李缮从缓缓鼻间,重重吁出一口气。
外头那意在激怒李缮的表演,还在继续,羞辱起李祖父,甚至模仿起李祖父被重石压死的画面。
而李缮回过身,众人知道,他还愤怒,但浑身的戾气也被压下了。
果然,李缮说:“扎营做饭,今日都好好歇息。”
不管萧家再如何激怒他,他都不会相应。
范占先捋了捋胡子一笑,辛植也大喜。
虽不知道少夫人说了什么,但是,真是管用啊!
第59
章
第59章 睹物要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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