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得以后当真能做个长久生意。
今次去的又是京兆府,不是去其余州县,沿途不用担心劫匪,不用提防各处衙门设卡拦路,其实已是少了许多人祸,只要通熟路径,小心行道,便不会遇得大险。
管事的这回当真转去回报,不多时,便跟着一人走了进来。
他向赵明枝引荐那人道:“这是我们明镖头,他家祖上六代都在均州跑镖,对这地界再熟不过。”
又道:“我已向他说了这回转镖事,他晓得李氏镖局中李二当家的下了狱后,也觉得姑娘所提之法甚好——最好还是得同李二当家的说一声……”
那明镖头年近三十,相貌寻常,身材也不高大,乍一看,整个人还带一二分憨意。
但是这个年纪便能当上镖头,除却家中积累,其人必定也不简单。
赵明枝向他打了个招呼。
那明镖头路上早听手下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楚,此刻见得赵明枝,略一犹豫,便坦言道:“姑娘肯帮着说上一两句话,自然再好不过,只仍有些许麻烦——我在本地多年,认得几个人,也能搭上手,但监牢毕竟是为重地,不好轻易放入闲杂。”
赵明枝应道:“镖头说得很是,今次若要探问,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不晓得那李训是为何人收监下狱,最好打听清楚,特地避开,免得无端生出事来。”
又道:“我初来乍到,甚事不知,一应都听镖局安排,只要能把印信拿到,其余事体,但凡能办,自是通力配合——还请诸位不要顾虑。”
一时对面几人都面露感激之色。
那镖头道:“我方才听得他们说姑娘厚道,还以为不过口头夸赞,眼下得见,却是我自家没见识了——果真十分厚道。”
语毕,低声道:“我已是着人去打听今次李二当家的被收押事,正等人回话,只若要探监,不好就这般进去,或要稍作装扮,做个杂役打扮,又要搬搬抬抬,做些力气活——这回却要委屈姑娘了。”
赵明枝置之一笑,道:“这话如何说来?我愿通力相助,自也有私心——从前我同那李训商谈镖费,已是付过一笔,正不知将来能同谁人讨回,若能见得一面,当然最好。”
这般一拍即合,如何叫人不喜。
顿时两边俱都高兴,管事的早取了契书来,一同商量内容。
赵明枝道:“今次只着急先取印信,便先签印信那一笔,我自画押付定,契约一旦缔成,烦请立时便将镖师派出,一人四马守在半路,等我们自牢中出来,得了那李训首肯,便自出发,莫做半点耽搁。”
又道:“至于护送我上京兆府事,可以等去监牢探完那李训再做拟定。”
这许多交代,镖局一方并无意见。
于是那管事叫了人来拟定文字,双方签字画押,赵明枝果然便将那方金饼做了订金。
等到两边样样做好了,那傅淮远随从才满头是汗从外头进来。
赵明枝便同他道:“此处已是办妥,我同镖局签了契书,劳烦回去通禀一声,代我作两下致谢,第一多谢许姑娘昨夜待客收容,第二谢傅公子今日推荐镖局,又使你来相帮——着实助力良多,十分辛苦。”
那随从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出去挨了几记马蹄,又险些吃了两口干草,好容易帮着一起把那群打架畜生拉开,才回来,此处便已尘埃落定。
然则赵明枝话中对他那般褒扬,先前又给了那样好处——方才他偷偷摸出来打开看了,宣纸当中,分明是半只核桃大的纯银!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只好点头答应,再一看,平安镖局中人个个满脸虎视眈眈,唯恐被人抢了差事模样,更不敢多留,借题走了。
而那随从一走,镖局中就有人取了杂役衣物过来。
赵明枝并不啰嗦,也不嫌弃那衣裳破烂脏污,当即去隔间换上,出来又问:“我们这回是扮那送入的,还是扮那送出的?”
明镖头吃惊看她,问道:“姑娘打哪里知道的,竟这样仔细?”
又尴尬道:“州衙监牢不比县衙,而今几年换了推官同判官,又换了上头通判,管得比往年更严,更不好进出,只能扮做去收泔水污秽的一并进去——毕竟腌臜东西,有些味道不好,还请姑娘做多担待,只出入时挨得近了,等过了关卡便无事了。”
赵明枝道:“不打紧,我正要说这个。”
她一指脸上黑疣,道:“当有车桶带进去罢?我这脸容易叫人害怕,反而招眼,一会我站得离车桶近些,才方便拿布捂了脸同口鼻处。”
这话一说,倒叫镖头同管事的十分不好意思起来,除却道谢,也不知说什么,倒更卖力催人套车备马。
一时收拾妥当,众人分为两队便自出发,一队准备出发去往监牢之中,另一队则是预备半路稍停,一得消息就快马加鞭去找那赵明枝印信。
此处一干人等已经出了镖局,另一处,那傅淮远随从也打马回了许府。
他进门之后,当即便要去寻自己主家,然则四下找了一圈,哪里有人,再一打听,原来那傅淮远一早便被老夫人叫了去,此时还未出来。
那随从一面着急,一面又无法,因晓得这位当家的脾气急躁,一向须臾不能等的,尤其每每见过老夫人,十次有八次会挨骂,挨了骂后,自然要找由头向手下撒气。
他既怕凑到枪尖上,又怕回报得晚了,后果更难承受,当即便去往老夫人院外,坐在廊下着急候着。
此人却不知道,一墙之隔,前院偏厅当中,那傅淮远果然正站在许老夫人面前,但这一回,他却没有再老老实实低头听训。
第64章 软禁
傅淮远对面而立,居高而下。
他左手叉腰,右手却往地上“砰”的一声,扔下一包东西,昂首道:“姨母与其骂我,不如好生看看这些,再来说道!”
那一包中原是许多册卷,被他使力砸落,当即四下散开,正有两本掉在许老夫人脚边。
许老夫人并不去看,也不去捡,只往地面扫了一眼,方才厉声道:“我养了你这许多年,便是叫你这样给我甩脸吗?”
她虽坐于交椅之上,手中仍旧抓着拐身,此刻一面说,一面把那木拐用力往地上一捣,发出“笃”声。
又冷冷道:“只凭这一点,李训就胜你良多……”
听得李训二字,傅淮远登时变脸,继而反笑道:“李训,又是李训!”
多年积怨,到得今日好容易将人踩在脚下,却仍被拿来比对,拿话贬低,傅淮远如何能忍。
他当即暴起,口中怒道:“除却李训,你眼中便没有旁人了么?!”
说着往前两步,又拿脚狠狠将地面散落书册用力一踢。
那卷册一时凌空飞起,朝着许老夫人而去。
两人一站一坐,相距不过数步。
这样突然动作,后者猝不及防,难以闪躲,只好拿手去拦,竟有几分狼狈。
幸而这一脚只是声势骇人,踢到书上,毕竟纸张柔软,许是使力时着力不对,最后只是重重打在后者身旁桌脚上,随即又再跌落。
而傅淮远看她如此动作,竟不上前,只在原地站着,指那册子道:“姨母倒是看看底下证据——勾结盗匪,挖根掘基,这可都是那李训做下好事!”
许老夫人冷冷扫他一眼,到底还是撑着拐杖,艰难弯腰去捡了脚边几本书册起来,放在膝上慢慢翻看。
其中一册是李训行踪,果然一二年间在各地镖局露头次数屈指可数。
而另两册则是一年间许多镖局分点中镖师行踪,不仅调动频繁,常有生面孔,新人俱是壮勇,又常进出去往盗匪所据位置,或是时常不知去向,往往匆忙出行,继而再不露面。
许老夫人越看,脸上神色越是发冷,抬头问道:“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傅淮远傲然道:“是我使人私下守查而得……”
他把自己如何着人去各处分点外监视查看事说了,又道:“若非我及时发现,用不得几年,一门上下,都要被他拖累!”
许老夫人讽道:“你倒好本事。”
傅淮远没有生气,反而笑道:“这好本事正要多谢姨母!这些年镖局里擦屁股的事都叫我去接,出头的事李训做了,如是,倒叫我擦出这许多脏东西来——你说,是不是时也命也?”
他把语气也放得和气许多,好似方才翻脸从未发生过,又道:“其实认真来论,姨母于我二人才是血亲,做甚这些年总要去听信一个外人,却不理会自己人?”
“你看这李训,他仗你信任,自己不要命就算了,竟还把我镖局也拖扯下水,如此狼子野心,其实早有迹象,但凡只抱一二怀疑,都不至于放纵至此。”
“你看重他,样样紧着他,还要把菀娘许给他,眼下怎的?倒养出一白眼狼来!”
“眼下他总算进了牢狱,倒叫我们有一二喘息功夫,能把镖局好好收拾起来,否则长此以往,这家中产业,便早归了李姓!”
许老夫人把那册子放到一旁,道:“你要怎的收拾?”
傅淮远却道:“镖局本是许家产业,我哪里能做主?但若要到我手里,自是得重新整顿内务外事,从前邓州、京兆、凤翔许多地方不听管束,先或责或罚,另要再派人接手……”
他趁此机会,把自己打算细细说来,先说人,再说财,若按其人办法去管,果然把镖局捋了一遍,却是要害位置都放了新人上去。
许老夫人问道:“你这般行事,那些人难道肯听?如若不肯,一旦闹事……”
傅淮远不屑道:“李训都下狱了,他们无头无领,能顶什么用?再敢闹事,送得进去,一并牢里作伴!”
许老夫人皱眉道:“这样挖根掘基,把自家镖师送进狱中,今后谁人还肯跟你,如何服众?手下俱都走了,谁人跑镖?”
“姨母放心,此事我自有考量,不必担忧。”
傅淮远道:“那李训慷他人之慨,从来不知俭省,镖局中每月发下去的银钱,足是旁的镖局数倍,人却未有增多,哪怕月银减半,消息放出去,照样大把人抢着来,这群老的要走自走便是,我还怕他们不走!”
他放缓口气,又道:“我平日里为这个家忙前忙后,日夜不歇,图的什么?难道只图这几角银钱?”
他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求道:“我晓得姨母怕我染指家中产业,所以时时提防,其实我哪里在乎这个——凭我能耐,不在许家,天下哪里去不得,不过忧心姨母年迈,菀娘柔弱无依靠,才一直护守罢了……”
再道:“我屡次向姨母求话,不过想要一个机会,求娶菀娘,可久求不得,您只要把菀娘许给李训,今次这许多证据摆在面前,难道还看不清他真面目,仍要一意孤行么?”
许老夫人听到此处,忽然问道:“你把那李训下了狱,说他勾结盗匪,可有想过若是他在狱中攀咬许家,如何是好?”
“姨母放心,我不是那等草率之人,怎会把自家产业断送——那李训果真攀咬,我能送他进去,自然能叫他瘐死其中,届时人证两失,自然消了官司。”
许老夫人皱眉道:“新任这一位通判可是出了名的铁面,从来不肯听人说情——你要有本事在他狱中瘐死?”
傅淮远得意道:“通判管人,押司管事,现官不如现管,只要通了押司,连判官都不会过问,哪里要到那通判手中——我在均州这许多年,难道竟白混的?”
竟是果真好似已经想得周全。
“你将那李训下狱,自以为得计,可有想过他孤身来此,难道竟无后手?”
许老夫人听到此处,已是再坐不住,连声问道:“那卫三何在,你可知晓?一旦他找上门来,那斧头你吃得消吗?另有李二前几次自均州镖局中调去的几个老镖师,近日可有回来?都是精明彪悍人物,熟知州中情况,一旦联动,你压得住?”
她顿一顿,又道:“另有昨夜那女子——”
傅淮远听她连声发问,稍一细想,本来十分得意脸上,竟是便隐隐发白起来,再想到卫三那斧头,更是心中惴惴。
他强自道:“今次也没见卫三,想来还在京兆府……两处相隔这样远,等他来了,早已尘埃落地……”
这样回话,把许老夫人听得怒火中烧,她再不理会面前人,而是大声唤道:“来人!”
又去拍铃。
过了片刻,院内守着的嬷嬷才连忙进来。
许老夫人令道:“昨夜那同李训来的,姓赵那女子,先找个由头把她禁在内院,莫要由她胡乱在外行走,乱传言语!”
第65章 毛病
那嬷嬷当即领命而去。
傅淮远站在一旁,本来先听得卫三名字,还在想对策,再听许老夫人指派手下去寻赵明枝,面色骤变,却是不敢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