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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中,宋昭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她的喉咙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狠狠掐过一般。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刺目的光线让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
“我没死?”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锦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沉水香。这香气……熟悉得令她心颤。
“世子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
“茯苓?”宋昭的声音颤抖,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击倒,重新跌回枕上。
“世子别急,您高热刚退,身子还虚着呢。”茯苓连忙上前扶住她,又转身倒了杯温水,“世子昏睡了一天,可吓坏奴婢了。”
宋昭接过茶盏,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些许疼痛。
“这是哪里?现在什么时辰了?”
“世子怎么了,这是东宫啊?”茯苓道:“昨日贵妃娘娘的赏雪宴,世子吃多了酒,被留在了东宫,奴婢才有机会进宫侍候,现在已经亥时了,世子饿了吧,奴婢这就命人去传膳。”
原来竟是找了个醉酒的理由,茯苓一口一句世子地唤她,应该暂时瞒住了她的身份吧?永庆帝为何骗她是鸩酒,就为了试探她吗?
永庆帝这是放过她了吗?那父亲呢?太子呢?记得在昏迷前,倒在了他怀里。
“太子殿下呢?”宋昭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茯苓的声音低了下去,“听说太子昨夜被陛下罚跪,着了风寒,夜半高热起来,现在还未醒,东宫上下现在人心惶惶,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好几拨人,陛下大发雷霆……”
“不过,奴婢暗中打探过,太子殿下不是风寒,而是中了毒。”
宋昭的手一
抖,茶盏差点跌落。
“我去看看殿下。”宋昭突然说道,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世子不可!”茯苓慌忙拦住她,“您身子还未痊愈,再说……陛下有令,除了太医和他贴身随从,谁也不得靠近殿下寝殿。”
“我自有分寸。”宋昭坚持道,强撑着站起身。
茯苓见拦不住,只好取来披风为她披上:“世子至少穿暖和些,刚下过雪,外面冷得很。”
印象中东宫庄严肃穆,宋昭在东宫行走也有三日,却不知通往太子寝殿的回廊,如此曲折幽深。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走向太子寝殿的正门。
“站住,太子寝殿,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第57章 分内之事宋卿可是悔了?
殿外的九阶玉墀前,披甲禁卫分列两侧,如铜浇铁铸般岿然不动。
两名金甲侍卫突然交叉戟刃,戟尖距离宋昭的咽喉不过三寸,甚至能闻到玄铁上残留的血腥气。
“我家大人是太子舍人,忠勇侯世子宋晏。”茯苓立刻道。
“陛下口谕,无令者不可入内,宋世子请回吧!”侍卫冷冰冰拒绝了。
茯苓还想再开口,被宋昭拉住,这里是禁宫,可不是他们任意妄为的芙蓉巷别院。
眼前是巍然矗立的殿宇,朱墙金瓦,飞檐斗拱,两侧青铜瑞兽怒目圆睁,九重玉阶更如登天之路。
隔着那扇朱漆金钉的厚重殿门,宋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权力筑起的高墙。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见到九鸣了。
想当初在南风馆,她不过随手将他当作脱身的棋子,事后便将他扔在别院不闻不问。
那时的她怎会料到,短短数月光阴,那道曾经对她敞开的大门,如今竟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世子,回去吧?”茯苓劝道:“太医特意嘱咐过,您这身子骨才见好,可经不起这冷风吹啊。”
宋昭恍若未闻,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那双往日灵动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吓人,仿佛三魂七魄都被抽离了去,只剩下一具失了魂的躯壳在殿门前伫立。
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几名太医鱼贯而出。
宋昭死寂的眸子骤然亮起,踉跄着上前抓住相熟面孔的衣袖。
“王太医!”她声音发颤,手指不自觉用力,仿佛要将攥紧的袖袍撕碎,“太子殿下……可是醒了?”
“宋世子?”
王太医猛然一惊,待看清眼前人后,眼神立刻闪烁起来。凭借多年的察言观色,经过偏殿号脉一事,他对这个女扮男装的宋世子,心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敬意。
他警觉地环顾四周,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恕老臣……实在不便多言。世子还是……请回吧。”
不便多言,那便是还没有醒?
宋昭闻言,面上血色瞬间褪尽,连唇色都泛出青白。原本紧攥着太医衣袖的手指倏地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王太医趁机抽回衣袖,瞥见宋昭失魂落魄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世子风寒未愈,如今又不能……侍奉在殿下榻前,不如……先保重自身为上。”话到末尾,声音已低若蚊蝇。
宋昭怔怔地望着那扇朱漆殿门在眼前缓缓合拢。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像是碾过她的心头,每一声“吱呀”都让她的心往下沉一分。
当最后一丝缝隙消失的刹那,她浑身一颤,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寒意从脚底蹿上来,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那颗方才还满怀希冀的心,此刻就像坠入了万丈冰窟,被刺骨的寒意层层包裹,连跳动都变得艰难。
茯苓慌忙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宋昭,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世子,奴婢求您了……咱们回去吧……”
宋昭却倔强地立在原地,瘦削的身影固执地钉在殿前的玉阶前。
夜风卷起她披风,露出单薄如纸的身形,脖颈纤细得仿佛经不起一指之力,可她就是不肯挪动半步。
“世子……”茯苓还在劝,却见宋昭缓缓抬起苍白的脸,“我要等他醒来。”
短短几个字,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不知在寒风中僵立了多久,或许只是弹指一瞬,又或许已耗尽半生光阴,那扇紧闭的朱漆殿门终于再度缓缓开启。
延吉公公踏着细碎的步子迈出门槛,拂尘在臂弯间轻轻一甩:“陛下口谕,宣宋世子觐见。”
他抬眼看向宋昭时,眸中似藏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深意,又好似叹息一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
殿内暖香扑面,瑞兽炉中沉水香氤氲出袅袅青烟。
永庆帝端坐在上首的紫檀软榻上,明黄龙袍的下摆垂落榻沿,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暗纹。他手中执着一枚黑子,正凝眉望着厮杀正酣的黑白棋局。
宋昭颤抖着下跪:“罪臣参见陛下。”
永庆帝手中的黑子忽然“嗒”的一声轻响,落在了棋盘上,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宋卿可是悔了?为何不肯离去?”
他头都未抬,专心致志地研究着眼前的棋局,声音似三月春风般和煦,却让殿内的温度仿佛又低了几分。
宋昭咬住下唇,脸色愈加苍白。
永庆帝忽然轻笑一声,“不是已经选了你父亲吗?朕昨日已经召忠勇侯进宫……”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像一把薄刃贴着皮肤游走,“你猜,你那位忠心耿耿的父亲,跪在朕面前说了什么?”
“你的好父亲结党营私,意图联合太子图谋不轨,朕将他下大狱一点没有冤枉他!”
宋昭周身血脉瞬间凝滞,耳边嗡鸣如雷。她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映出帝王森冷的面容。
她直起脊背,喉头滚动数次,终于挤出嘶哑的声音:“陛……下……”恍惚间,父亲身披铠甲、执枪跃马的身影在眼前闪过。
那个在关外戍守二十载,脊背挺得比胡杨还直的将军;那个手把手教她挽弓时,说“忠义”二字要烙在魂魄里的严父……怎会是梁帝口中结党营私的佞臣?
“家父半生戎马……”她突然抬首,通红的眼底燃起倔强的火苗,“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为了大梁山河。”
唇角扬起惨淡的弧度,“结党营私……太子……”话音戛然而止,她重重叩首,“这朋党之罪,还请陛下明鉴。”
最后一字落下时,梁帝手中的黑玉棋子“啪”的一声重重砸在棋盘上,震得满盘棋子簌簌跳动。
宋昭只觉一道凌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永庆帝的明黄龙袍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随即一声冷哼,像是淬了冰的刀刃,堪堪擦过她的耳际。
“砰”的一声巨响,殿门好似被重重摔上。
“……”
宋昭茫然回神,已不见永庆帝的身影……她疑惑地望着一旁面无表情的延吉公公,张了张口,却未发出声音。
若说她父亲有朋党之争,为何还独留她在此?难道这是另一层的试探?
延吉公公这时开口道:“陛下口谕,宋世子博闻强识,特许御前行走,担参议郎之责。”
御前参议郎,随侍皇帝左右,掌管文书整理、诏令复核,轮值禁中备询,协理政务机要,并严守禁中机密。需博学慎言,以佐圣听,虽位非显要,实居枢近之职。
博闻强识……她一个纨绔?!怎么会让她担任?不是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宋晏吗?这又是为了哪般?
延吉见宋昭发怔,催促道:“宋世子谢恩吧!”
“臣……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延吉公公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容,连忙弯腰搀扶宋昭:“世子快快请起。”他的手指在宋昭臂间轻轻一托,声音压低了几分:“往后世子在御前当差,少不得要与老奴常打交道。”
延吉话说一半突然收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宋昭忙问道:“还请公公告知,陛下这是何意啊?”
延吉笑了笑,“世子莫慌,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忠勇侯之事自然能解。”
分内之事?宋昭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见延吉冲他点了点头,朝屏风后的内室使了个眼色,便悄然退了出去。
宋昭的目光望向那座万里山河图屏风,墨色勾勒的崇山峻岭间,似有模糊的人影在内室烛光映照下微微晃动。
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素白的手指刚要触及那幅绣着云纹的锦缎幕帘,却又如触
电般猛地收回。
指尖悬停在半空,微微发颤,探望太子,是否是她的分内之事?
一刻钟前,梁帝还问她是否后悔了,不是已经放弃太子了吗?这又是为了哪般?
宋昭又羞又愧,心也跟着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