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心中有了计较,从九鸣手中拿走荷包,摆出自己温柔端庄的一面,柔声道:“多谢公子,公子记得自己的身份了?”
九鸣不知她为何突然转了态度,因打定主意要再打探一下匕首的事情,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依稀记得我应是兰溪郡人,家父姓顾,唤我九鸣。一年前,竟陵王在夔州谋反,路过兰溪郡,强迫各家各户交银纳粮。父亲被逼致死,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我逃出兰溪郡,本想进京告御状,奈何身无分文,几经周折来南州投亲。那日是我来南州的第一日,被不明身份的人掳走……遭到毒打,眼睛便看不见了。”
兰溪郡现在在叛军竟陵王手中,即便是七姑娘派人去查,一年半载查不到任何信息。兰溪郡顾家这个身份,也不是他凭空捏造的,太子府中一个幕僚,就是兰溪顾家人。九鸣就是笃定这点,才敢这么说。
“原来是兰溪顾家啊,”宋昭频频点头,心中早已打好算盘,不管九鸣是何许人,又有怎样的经历,她只需要一个孩子。
于是顺着他的话试探:“可是槐花巷尾的顾家?我祖父当年行商的时候,曾受过顾家家主一饭之恩。”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九鸣不动声色道:“打我记事起,我们就住在棋盘街,姑娘说的槐花巷,应不是一个顾家。”
“或许,槐花巷后来改名棋盘街了?你回忆一下,穿过棋盘街后巷,再跨过两道街,便是兰溪郡的府衙,是也不是?”宋昭没有过多考虑,立刻就肯定了九鸣的答案,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就像真的一样。
“是!”九鸣答得毫不犹豫,心中却起了波澜,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这就对了。祖父曾言,顾家与我们叶府有婚约,若顾家只剩下公子,那这婚事便落在你我身上,公子准备准备吧。”
宋昭绕了一个大弯,终于讲出了这句话,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没问九鸣是否成过亲,是否有婚约在身。这些都无所谓,她只需要一个借口,哪怕这个借口多么拙劣、多么错漏百出。
她甚至都没有问九鸣同不同意。九鸣说他是顾家人,如果是真的,这时走投无路身无分文的他,定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果是假的,那就坐实了他是顾家人,眼下他眼睛没有好,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她只需在这个时间里,怀上孩子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九鸣闻言一怔,怎么也没猜到是这个结果。原来自己精心设计好的身份,对方丝毫不在乎,甚至还能主动给他圆上。心中忽然对七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婚约,丝毫没有女子欣喜和娇羞的语气,还有种完成任务的错觉。
他甚至怀疑,不管自己姓顾还是姓李,她都会说与他们府上有旧,要他履行婚约。是他长得俊俏?可他现在是个瞎子,再好看也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家看上吧?更何况,七姑娘模样也不差,说亲的肯定也不少,怎么会偏偏选他呢?这个叶府七姑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宋昭此时心里特别轻松自在。她盼了七年,心中的愧疚压得她无法喘息,无颜面对逝去的母亲,无法面对父亲期盼的眼神。如今希望就在前方,她只需找到灵草让九鸣服下,然后顺利与他怀上孩子,等瓜熟蒂落,就是阿弟醒来之时。
她将荷包系在身上,转身看到常青重新提了食盒过来,便笑盈盈对常青道:“吩咐下去,以后西院的一应开销,按兄长份例来办,顾公子以后就是叶府的姑爷,好好伺候着,统统有赏。”
常青立刻上前跪谢,嘴上说着恭喜的话,心里却在琢磨七姑娘兄长的份例,那就是府里的主子,他就成了主子身边第一人,一时得意起来。却忽略了他压根没有见过叶家公子的事,自然也不清楚这个份例该是什么样的。
九鸣站在原地,望着那抹红色身影消失,紧握的拳头才慢慢松开,心中忽然涌起一丝迟来的犹豫——刚刚是不是应该拒绝一下?
第12章 惊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今日恰逢十五,是永安堂义诊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门外便已排起了长队。队伍中的人们大多穿着灰布麻衫,脸上带着疲惫与期盼,显然都是些穷苦百姓。
堂内药香弥漫,坐堂的大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耐心地询问每个人的病情,仔细把脉、开方,偶尔还会轻声安慰几句。药工们忙碌地抓药、煎药,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和低语。
京墨坐在内堂,眼神不时瞟向门外,神情渐渐不安起来。眼看到辰时了,世子怎么还没来?是别院出了什么事情?平常都是石楠来接应,如今石楠去了江州,只好由他来接。
正焦急等待时,一位妙龄女子翩然而入。她身姿轻盈,脸覆白纱,唯有一双明眸顾盼生辉。一袭红裙,宛若春日里初绽的桃花,柔美又温暖,令整个药堂都为之增色。
京墨眼中闪过惊艳,仔细一瞧,这不就是他一直要等的“世子”嘛。反应过来后,他急忙起身去迎。
恰在这时,药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声粗犷的喝令:“闪开,闪开,巡检司办案。”
话音刚落,一队衙役便呼啦啦地涌了进来。他们个个身穿皂衣,腰佩长刀,神情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堂内的每一个人,仿佛在搜寻什么重要的目标。
宋昭忙和众人一起低头避到一旁,暗暗朝京墨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
原本安静的药堂瞬间被打破,排队的人们纷纷退让到一旁,脸上露出惶恐之色。
为首的衙役大步走到堂中,高声问道:“近日可有陌生人寻药?若有隐瞒,一律按同党论处!”他的声音洪亮而威严,回荡在药堂的每一个角落。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
药堂内的气氛愈发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衙役们开始四处搜查,翻动药柜,推搡人群,整个永安堂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掌柜的从后堂一路小跑着进来,脸上堆着笑容,微微弓着身子,谦卑道:“差爷辛苦!小的是永安堂的掌柜的。有什么话,咱们后堂细说,细说。”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鼓鼓的荷包悄悄塞到为首的衙役手里。
那衙役掂了掂手中的荷包,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瞥了掌柜的一眼,语气也放缓了些:“后堂就不必了。掌柜的可见着行踪鬼祟、操着外地口音,寻外伤或解毒之药的人?”
掌柜的匆忙从柜台后拿出一本厚厚的账册,手指飞快地翻动,恭敬道:“回差爷的话,这几日咱们永安堂确实没有接诊过中毒的病人。倒是有几户人家来求伤药,都是些磕碰擦伤的小事,都记在这里了,差爷请看。”
那衙役接过账册,粗粗扫了几眼,又随手丢回柜台上,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冷厉:“掌柜的,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日后查出你有所隐瞒,可别怪咱们巡检司不讲情面。”
掌柜的连连点头,语带惶恐:“差爷放心,小的绝不敢欺瞒!若有半点虚假,任凭差爷处置!”
衙役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堂内众人,声音洪亮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巡检司缉捕刺客,若有遇到形迹可疑之人,立刻来报,重重有赏!若是胆敢隐瞒不报——”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必受皮肉之苦,绝不姑息!”
众人诺诺称是,低着头不敢与衙役的目光对视,生怕被误认为可疑之人。
掌柜的一旁连连点头,诚惶诚恐地道:“差爷放心,小的们一定谨记,谨记!若有可疑之人,定第一时间上报,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衙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红衣女子身上。她蒙着面纱瞧不出容貌,垂眸站在阴影中,神色淡然,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毫无瓜葛。如此气度,不禁多看了几眼。
京墨暗叫不好,闪身挡住了他的视线,面露诧异:“呀,这不是王都头吗?王都头辛苦。”说着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问:“可是为了我家世子的案子,有线索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京墨是忠勇侯世子的贴身随从,又因着刺杀案,没少往巡检司跑,衙役们自然认得他。
王都头这才收
回目光,和京墨寒暄,原先的嚣张的气焰也去了大半。两人私语几句,那王都头随即挥了挥手,带着手下人转身离去。
京墨不便再留,从药工手中接过几包药,也不敢多瞧红衣女子,跟着衙役的脚步匆匆而去。
宋昭知道此地已无法换回身份,只得另寻他法,随即也离开了永安堂。
……
外面秋阳杲杲,温暖地洒在身上。宋昭抬头,眯起了眼。任凭这光如何温暖,仍驱不散心底的阴霾,心中的疑团更甚。
巡检司的人不是去碧落山剿匪了吗?怎么王都头在查药铺?是不是那伙刺客故布疑阵,压根没有出城?那么,以赫连信的聪明,怎么还会去剿匪?
宋昭心里藏着事,不知不觉走到了朱雀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喧嚣声不绝于耳,久违的人间烟火,令她思绪一下恍惚起来。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她的恍惚。她抬起头,只见赫连信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衙役,正朝她这个方向缓缓行来。
那匹马通体乌黑,四蹄踏地有力,神骏非凡。马背上的人更是英姿勃发,一袭青色官袍剪裁得体,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如松。他面容冷峻,一双星目,寒芒似箭,唇角微微抿起,带着一丝不容亲近的疏离感。
“是赫连大人啊,赫连大人。”街边摊主抬手朝赫连信打招呼。
“赫连大人早啊~”
“赫连大人吃了吗?小人家刚刚出炉的包子……”
很快,街道两旁响起了热情洋溢的招呼声。有人挥手示意,有人包了自家的吃食,高举着送上前;还有妙龄女子用手帕掩着嘴,眼睛却深情款款地望着马背上的人。
赫连信眉头舒展,低头挥手,一一回应,动作从容而优雅。眼底的凌厉被柔情取代,嘴角也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宋昭为之一怔。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赫连信。他的笑容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之感。
儿时那个沉默寡言、满眼阴郁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如今的他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皆是沉稳与从容,仿佛岁月将他打磨得愈发温润如玉。
愣怔间,她抬眸与赫连信四目相对。他的眼眸漆黑幽深,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目光更是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仿佛能直抵她的心房,洞穿她的心事。
宋昭慌张地移开视线,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怦怦作响,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匆匆用袖子挡住半张脸,却愚蠢地发现自己脸上戴着面纱,赶紧装作害羞的样子,转身跑向一旁的小巷子。
身后的喧嚣消失,宋昭才放下衣袖,脸颊开始发烫,仿佛被那目光灼了一般。她拍了拍脸颊,调整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
“不可以,不可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年少时,谁没有悄悄遐想过自己的另一半,她也不能免俗。那日她见宋方仪正大光明地站在赫连信旁边,心中也是吃味。
在之前最难挨的日子里,她曾一度坚持不下去,想将这一切找人倾诉,那个人就是赫连信。尽管她嘴硬说他不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心中却期盼着他能分担她的苦痛,给予她温情和力量。
可最终她没有迈出那一步。这两年她故意与赫连信保持距离,既然给不了,那便远离比较好。
如今她想要一个孩子,父亲的首要人选也不是他。她与赫连信终究是有缘无分,还是各自安好吧。
宋昭很快调整好情绪,抬手理了理衣裙,又将面纱仔细系好,确保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深吸一口气,抬脚朝巷子深处走去,步伐轻盈却坚定,仿佛要将方才的慌乱彻底抛在身后。
然而,就在她即将拐入巷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而清冷的声音:“姑娘,请留步。”
那声音如一道惊雷,瞬间击碎了她的平静。
宋昭的脚步猛然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刚刚平复的心绪骤然翻涌起来。身后,赫连信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上,令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她站在原地,背对着他,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思绪。那声音、那目光,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将她牢牢锁住,无法挣脱。
是不是哪里露馅了?赫连信为什么仅凭一面之缘,就盯上了她?
赫连信也不知为何,目光就锁住了那抹红衣背影。
他每日上衙都会走朱雀大街,今日恰好府中有事,迟了一个时辰。平日里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可今日却格外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抹红色一下撞进了他的眼中。
她身姿纤细,步履轻盈,红衣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在灰暗的街景中格外夺目。她的面纱随风轻扬,隐约露出白皙的下颌。一双眼睛含着润泽,眼尾薄红似浸着泪珠。惊慌无措时假装镇定的模样,一下与他记忆中的红衣少女重叠了起来。
赫连信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去忠勇侯府做客,廊下红衣少女,也是这般模样——眼神慌乱,却假装无事发生,还高傲地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他那时便知,这个傲娇又别扭的红衣少女,就是他的未婚妻。
赫连信的目光紧紧锁住巷中那抹红衣背影,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仿佛怕她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一样。心中急迫地想要知道,面纱下的脸,是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13章 身世她身上藏有你身世的钥匙
避无可避,该来的终究会来,宋昭咬了咬牙,指尖微微攥紧了衣袖。
她曾预想过许多种——自己换回女装时与赫连信相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有今日这般,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宋昭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猜测赫连信叫住她的目的,大概是怀疑她的长相。
可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也不足为奇。只要自己不承认,赫连信也奈何不了她。况且,她是十岁那年失踪,一晃七年过去了,自己都不记得幼时的模样,赫连信的记忆能有多少呢?
于是,她缓缓转过身,模仿着朱雀大街上那些爱慕他的女子,羞答答地抬起眼眸,既激动又羞涩地与他的目光相接。
看清了那双眼睛,赫连信怔在原地。这双眼睛柔中带媚,与刚刚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好似忽然变了个人一样,熟悉又陌生。
死寂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连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周遭的喧嚣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抽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隔着几步之遥,彼此凝视。
赫连信的目光深邃而沉静,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又似乎夹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回忆,又像是疑惑。他的身形挺拔如松,站在那儿,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令人心生畏惧。
宋昭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强迫自己与他对视。面纱下的贝齿轻轻咬着唇珠,心中默念不能输,她不能输在赫连信这里。
突然,“咔嚓”一声,屋顶上方突如其来的砖瓦碎裂的响动,打破了宁静。
“啊……有、有人!”宋昭尖利着嗓子,及时大叫一声,惊恐万分地抬手指着屋顶,恰巧,一个黑影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