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从城池的方向疾驰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个女子,晚风将她头上戴的帽巾卷得高高飞扬,模模糊糊,显出一张众人熟悉的面颜。
“公主!公主来了!”人群里有人喊了起来。
骚动停止,所有人的目光悉数落在前方。
李霓裳纵马到了近前,目光从瑟瑟和崔蕙娘等人的身上掠过,随即向着崔交道:“放人!”
崔交犹豫了一下,望向崔重晏。
李霓裳下马,走到崔重晏面前,“事情是我安排的,你为难她们作甚?”
崔重晏不应。
李霓裳便走到离人远一些的路边,冷冷看着他,待他跟着走了过来,道:“以你的聪明,想必也知道我如此安排的目的。我已将那小女娃放走了。至于你提的事,我尚未考虑妥当,待想清楚了,我再给你答复!”
言罢,她朝崔蕙娘走去。
“你怎样了?”李霓裳低声询问。
崔蕙娘脸色苍白,愧道:“是我没用,这么快便坏了公主的事,叫公主失望了。”
李霓裳道:“你已帮了我的大忙,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崔蕙娘垂泪。
李霓裳安慰她一番,吩咐瑟瑟送她回去,再多伴她些时日。
瑟瑟应是,一面也抚慰着,一面吩咐人预备送崔蕙娘离去。
崔重晏朝着李霓裳走去,只是尚未靠近,随同她一起到来的一众护卫便一涌而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如此做,就丝毫也不考虑你姑母?你莫忘了,这回是她先找的我!”
李霓裳不应,正待上马离去,不料这个时候,远处又来了一队人马,风驰电掣一般,急速赶到近前。
是长公主的车驾到了。
第151章
跟随李霓裳同来的众军士纷纷上前, 行跪拜之礼。
长公主看也不看,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中下来, 环顾一圈, 便对崔重晏道:“你先去吧。此事过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说完,走到李霓裳的面前。
李霓裳知她只是顾及颜面,才没有当场发作,不过, 无论怎样, 都是无妨。
李忠节是李长寿之孙,他要送一个人走,武节境内无人能够阻拦,何况从昨夜到此刻, 时辰已经不短,即便姑母发现情况不对,已派人出去追赶, 料已无法追得上了。
她向长公主轻声说道:“姑母息怒,我先送你回城。”
长公主狠狠盯她一眼, 含怒一言不发, 转身向着自己的车驾走去。
李霓裳跟了上去。
“站住!”
身后忽然传来崔重晏的怒声。
“你们将我当做什么人了?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长公主回首,略想了一想,示意他随自己来, 二人停在路边, 她咬牙切齿道:“你待怎样?此事变成这样,也非我之所愿。”
崔重晏的脸色极为难看。
长公主看见了,顿了一顿, 放缓语调又低声道:“我已派人去追了,一有消息,立刻差人告知。”
她抬头望眼天色:“也不早了,崔将军不如在此就便,先歇一夜?别的事,待明日我再与你细论,如何? ”
崔重晏的神色依旧阴沉,但比起方才,已是缓和了不少。他转面看一眼停在不远外的那道身影,皱眉,正在沉吟,身后不远之外的一片浓密草林后,突然起了一阵细微的窸窣动静,初听便如晚风掠过草尖的摩擦之声。
就在谁也没有防备的时候,草丛里一支暗箭无声射出,像荒草深处窜出的毒蛇,迅疾无声地扑向崔重晏。
“将军当心!” 崔交面向草丛,最早看见,惊骇大叫出声,向他飞奔而来,然而中间相隔甚远,一时如何能够赶到他的近处。
崔重晏身形急转,腰身拧转如旋风,箭擦着衣袂飞过,射入他身边的树干之上,木屑飞溅。
转眼间,连珠第二箭又到,他拔刀格挡,险险躲开第二波攻击后,目光阴沉地扫了眼草丛的方向,在又一支箭即将向着自己到来前,猛地侧身,手臂伸出,铁钳般一把攫住转身待逃的长公主。
长公主猝不及防,惊呼声未及出口,人已被一股粗暴的力量拖拽过去,硬生生挡在崔重晏的身前。
一支已经离弦的箭,对准长公主的心口激射而来。
镞上一点寒芒,在黯淡的暮光中也刺目得令人心颤。
151
李霓裳心骤然被攥紧,似要炸开,身体早已先于思想,不顾一切冲来,猛地撞开长公主。
“噗——”
那一声闷响格外清晰,箭镞擦她一侧上臂掠过,撕裂月白衣袖。
血涌出,顷刻间便浸显出来。
崔交等人赶到,朝着草丛的方向便扑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刺了进去,拔出。
一股血从草缝隙里喷射而出。
崔交将草一刀展开,赫然只见一人歪倒在地,颈项的部位不停流血。
“崔栩!”
崔交又惊又怒。
崔栩用不甘的目光死死盯着崔重晏,切齿道:“崔重晏,你定会不得好死,我做了鬼也不会饶你——”
崔重晏毫无反应。
“阿兄!”崔蕙娘奔来,扑到气息渐消的崔栩身边,低声哭泣。
长公主惊魂未定,面色惨白如纸,起初呆呆望着臂上不停淌血的李霓裳,反应过来后,和赶上来的瑟瑟将她扶住。
“阿娇,你怎样了?”长公主颤声问道。
李霓裳眉头微锁,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忍痛摇头道:“无大事,只是一点皮肉擦伤而已。”
长公主看清应当确实未伤及臂骨,这才稍稍放下些心,反应过来,恨恨盯了一眼已经气绝的崔栩,猛地转身,双目圆睁,目光射向了崔重晏。
“你这畜牲!方才要不是阿娇救我,我今日已是命丧此地!我家阿娇要是出个什么意外,我必会将你碎尸万段!”
长公主歇斯底里地朝着崔重晏破口大骂。
崔重晏僵立原地,方才抓人的那只手,仍悬在半空,指节分明,指端却微微颤抖着。
他任由长公主痛骂,见瑟瑟已在为李霓裳包扎伤口止血,闭了闭目,缓缓放下手臂。
“来人!”
长公主双眼通红,厉声大喝:“给我把崔栩,还有这个姓崔的,全部抓起来!”
崔栩对崔重晏恨之入骨,无时不刻想着复仇,今日原本以为终于等到机会,没料出如此意外。眼见长公主怒火中烧,只得朝李霓裳高声喊道:“公主,我并非有意,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再效力!我的阿妹,烦请公主多加看顾!”
他朝李霓裳磕了个头,起身领着人疾驰而去。
“抓住他!”
长公主愈发怒火攻心,又指着崔重晏嘶吼。
她带出的武节一众军士纷纷朝着崔重晏围合过来。
“将军快走!”崔交等人一边抵挡,一边大喊。
这里仍是武节腹地,长公主如此狂怒,万一再招来更多人马,想要突围而出,怕也不是容易之事。
崔重晏咬牙,飞上马背,超前出去数丈,忽然又调转马头,挥刀逼退周围之人,策马如闪电冲到李霓裳的面前,俯身探臂。
如一片被疾风裹挟的落叶,李霓裳一下被他拽上马背。
“拦住他!拦住他!”
瑟瑟仓皇大喊,奋力狂追,扑跌在地。
崔重晏纵马疾驰,在崔交等人的协助之下,将身后追兵甩开,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借着夜色掩护,到深夜时分,他与甩开追兵的崔交等人再次会合,又马不停蹄继续上路,终于在次日,走出武节地界。
黄昏,离崔重晏驻军的一处所在已是不远,一众人马疲惫不堪,停在一条野道之上。
崔交问是连夜继续赶路,还是先在此驻扎休息,崔重晏眺望远处,又看了眼骑在马上的那道身影。
她太过反常,平静得不像遭受掳掠,不但如此,昨夜在短暂休息,他重新为她包扎伤口后,坚持自己骑马。
崔重晏原本有些疑虑,疑心她是否设计逃走,但是到了今日,他已肯定,她丝毫也无逃走之意。
这令他在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不安之感。
今日一天,她不曾开口说过半句话。他自然看得出来,她应当十分疲乏,略一沉吟,命就地驻扎,今夜先在此过夜,等明日再回。
崔郊应是,立刻率人,开始收拾地方。
崔重晏下马,慢慢走到她的坐骑之畔,道:“请公主下马。”见她没有反应,便靠近了些,略一迟疑,正待伸手扶她,只见她的身子微微一晃,无声无息,整个人忽然栽向一侧,径直软了下去。
崔重晏急步抢上前去,一把接住,只见她双目闭合,脸色惨白,触手冰冷,竟昏迷了过去。
崔重晏心惊不已,在她耳边呼唤,又取来水壶,往她嘴中灌了些水,片刻后,只见她慢慢睁开眼睛,坐起来说自己无事。
崔重晏不敢再耽搁,立刻将她再次强行带上马背,连夜一阵疾驰,在半夜时分抵达营地。
一进入营中,军医便跟了进来,检查箭伤后,说不像有毒,伤也不重,认为或是她体虚太过,精气不济所致,开了一副宁神聚气之药,让多加休息,或便能好转。
李霓裳睡了一夜,次日精神看着果然好了些。崔重晏将她带入城中,又转至城外幽处的一所山中别院,本是为调养等待痊愈,不料,没过几天,情状又坏了下去。
崔重晏唤来名医,然而还是不见彻底好转。便如此,不知换了多少郎中,反反复复,她日渐消瘦,甚至连皮肤也仿佛开始蒙上一层淡淡的青雾,人困乏无力,终日卧床,大多时间沉睡不醒。
午后,李霓裳从昏睡中再一次醒来,转头问一名守在榻前的婢女:“外头怎么了,是什么声音?”
婢女应说,是崔将军听闻有一巫神可驱百病,特意重金聘来,在此为公主祈祝所发的声音。
李霓裳闭目片刻,吩咐:“你去替我传话,说我想见他。”
婢女应是,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