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精神起初极是紧张。她不知裴世瑜此刻人在哪里,是否还是计划劫持天王。她也不知那天王将她弄回这里的目的,此刻人又去了哪里。她在屋中僵坐, 耳里始终静悄悄的,除去远处回荡在峰峦间的夜风呜鸣之声, 再没有半点别的动静。
片刻之后, 她的注意力被案上那半坛酒吸引,心忽然急速跳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方才在她离去之后, 天王显是一个人在此喝了些酒。
小金蛇养了快两日了, 毒液应有恢复。
倘若趁这机会,往酒水里滴入毒液,将人毒倒, 那么,不必裴世瑜再涉险劫持,她便可以轻松助他实现目的。
蛇毒须经血液,才能发挥最大毒效,故小金蛇咬人,是最佳途径。
若这天王好好的,喝下毒液,对他影响或也不会过大。
但是恰好,他如今受了内伤,肺腑破裂。毒液入腹之后,必定很快便会侵入经脉,游走全身。
只要毒发,他的生死便掌控在自己手里。
李霓裳顿时精神一振。
实话说,虽然那个横海天王是她李家的仇敌,还将她抓到这里,简直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
但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在亲眼见过真人之后,她在心里对这恶人似也没有想象当中应当有的那么大的仇恨,甚至,一度竟觉此人颇为可怜。
但是,无论这个天王和她之前想象得如何不同,甚至博得她几分不该有的同情,只要与裴世瑜的安危相比,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要对裴世瑜不利,那么,莫说一个天王,便是十个,一百个,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手。
但是,李霓裳不确定,他回来后还会不会继续喝酒。
小金蛇要完全养回毒液,至少需十天。如今才两天左右,能取到的毒液,实在有限。
她若强取,加在酒里,他回来却不喝,那便是彻底浪费。万一接下来若再需小金蛇的帮助,毒液却是已尽,那将如何是好。
李霓裳思忖片刻,做了决定。
先不动,等他回来再定。
若他继续饮酒,最好不过。看他对裴家姑母的一切都极痴迷,到时,她可以继续胡诌一些他喜欢听的话,趁他醉眼迷离心神涣散,以她和小金蛇的配合程度,完全可以找到机会往他酒中滴入蛇液。
他若是不喝……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冒险,伺机驱小金蛇攻击。
这个法子,她有一点顾虑的。这天王身手应当不俗,就怕他还没毒发倒下,小金蛇先伤在他手里,那是她万万不愿看到的事,故最好还是往酒中施毒,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既能达成目的,也能保证安全。
主意打定之后,李霓裳又等片刻,依然不见那天王人影,按捺不住,起身走了出去,张望四周。
这里地势最高,立足于此,整个天生城便一览无遗,只见城寨三面悬空,只在她身后的一侧,是那道裴世瑜下来的万丈绝壁。
此时应已过四更了,在这处居所的外面,她不时看见守卫在夜影中来回走动巡逻的身影。
那个天王,到底是去了哪里?
李霓裳正费解,鼻息里嗅到了夜风夹带而来的一缕异味。这气味若有似无,但她还是辨了出来,似是香烟燎烧所致,方向来自身后。
她循着气味,小心地沿着开在庭院东门角的一条穿堂,试探地转到了屋后,这才发现,原来此屋之后,在绝壁的脚下,还连着一座小崖坡。
夜色显出一道立在崖头前的人影,那人向北而立,看那背影,正是天王。
崖头附近的地上燃着一堆香火,红光跳跃闪烁,青烟袅袅,正随夜风四下扩散。
李霓裳隐在屋后一个漆黑的角落里,偷窥前方那道背影,起初屏声敛气,不敢惊人。良久过去,发现他宛然凝固,始终不动,似全然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不禁暗暗焦急起来。
这样等着不是办法。她正思索是否弄出点动静,好将天王引回屋中,这时,只见那道身影突然动了一下,似被什么响动之声从自己的世界里唤醒。
只见他倏然抬头,环顾他上方的夜空,在努力寻找什么似的。背影望去显得十分激动,又仿佛带了几分张皇。
“静妹!是你吗?是你终于来看我了吗?”
片刻之后,只听他颤抖着声,向着头顶那片漆黑的夜空发问。
他的声音落下,周围静悄悄的。
片刻之后,一道夜风吹过,他身畔那道绝壁之上,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之声。
原是夜风掠过崖壁,所发的一阵草动之声。
那天王似也领悟了过来,却仍固执地仰面等待,然而,良久过去了,除去草木风声,始终再无半点任何别的动静了。
他终于颓然地低下了头。
“静妹,那小女娃说你会在旁伴着我的……”
他喃喃又道,语调怆然,话未说完,戛然而止。接着,他转了身,向着住处慢慢走了回来,脚步略带踉跄,显是人已醉酒了。
李霓裳也终于完全明白了过来。
应是这天王方才出神过甚,误将风动草木之声,当做是魂灵降临相见。
看见他已转身来了,她也猝然醒神。
实是这气氛太过压抑和绝望了,她竟也似受到几分感染,心中浮出一缕难以言明的难过之情,见状,想要悄悄后退,免得叫天王撞见尴尬。
又想着赶紧回去,趁他没进屋前,提早准备下毒。
她有一种预感,天王回屋,必会继续喝酒。
这样最好不过了,大家全都省事。
就在她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之时,对面天王又停了步,身影立定片刻,突然,他喝了一声:“什么人?滚出来!”
李霓裳吓了一跳,还道是自己方才的退步声惊动了他。
没奈何,硬着头皮正要现身,这时,头顶发出了一道充满讥嘲的轻笑之声。
“宇文老贼!竟然真的是你?我可不是你那个什么静妹!”
“方才见你酸成这样,小爷我还道是找错了人!”
这声音……
李霓裳太熟悉不过了。
她抬起头,见在头顶距地数丈高的一块绝壁突岩之上,高高地立着一道身影。
正是她方才一直在担心着的裴世瑜。
“是你!裴家的小子?”
天王应认出人了,却不见震惊,倒仿佛是恼羞成怒了起来,厉声叱问。
“你是如何进来的?藏头藏脑,果然小贼而已!”他怒骂道。
裴家子并未回应。
在轻笑声里,他已落足崖岩,几个纵跃,便迅速下到了距天王不远的头顶之上。
伴着一道月下掠出的剑铓寒影,他人如同飞镞一般,急速扑至。
几乎是在李霓裳眨眼的瞬间,剑光便从头顶掠至天王身前,砥锋到达。
这天王显还牢记上次教训,知裴家子出手狠厉,当即便做反应,非但不避,反而拔刀,一刀迎头,格劈上去。
他这刀沉凝无比,以世所稀有的陨铁所铸,贯之以他惊人的臂力,“铛”一声,裴世瑜臂膀一麻,手中剑抵不住刀刃,拦腰而断。
一击未果,他也未慌,将断剑一抛。几乎同一时刻,便抄起地上一块拳大锐石,径直往对面天王胸前的伤处掷射而去。
这一击必中,裴世瑜极是笃定。
他的伤必受不住这猛然一击。剧痛之下,必乱分寸。
石块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果然,重重地砸在了天王胸前那还未完全愈合的刀伤之上。
令裴世瑜意外的是,对方反应竟然没有他预料那么大,不过只后退了一步,面露几分痛色,旋即便迅速站稳了身。
天王低头看一眼掉落在地上的石块,抬目,见对面这裴家子面露讶色,心中暗呼侥幸,听了谢隐山的劝。
否则,方才只怕是又要中这裴家子的阴毒招数。
裴世瑜很快便猜出来了。
宇文纵的衣下,必是穿了一层软甲。
这倒是他起初没有料到的。
两次攻击,皆被化解。
此时他已听到前方传来了呼喝之声,知谢隐山那些人必很快赶到,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心里更是清楚,他此刻唯一能制住宇文的法子,便是和他近身肉搏。
他牙一咬,目中闪过一抹凶光,又迅速扑地,一个打滚,狠狠一脚,扫向了天王的腿脚。
方才胸伤中了投石,虽有内穿的宝甲护身,并未造成过大伤害,但这投石力道极大,恰又是尖锐一面射中伤口,疼痛自然不轻。
只是宇文纵不愿在这小儿面前示弱,强忍而已。
更未料到,还没来得及缓过一口气,裴家子腿脚又到。
拳怕少壮。
况且,天王固然武功盖世,但已多年不曾有机会再与人近身肉搏了,论反应,怎比得上这弱冠之子。
他这一下再也避不开,胫骨一痛,人便被裴家子的腿脚重重掀翻在地。
不及他有所反应,这裴家子又迅速翻身,压坐在了他的身上,一摸,就从他的腰上抽走那一柄匕首,接着,朝他喉咙抵来。
天王年轻时的血性,登时也被这狠勇的裴家子给激发出来。
赌他目的,只是劫持,不敢真的伤自己性命。否则,他与那小女娃便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天王双目暴□□光,非但不护自己颈项,反而猛然挺身,屈膝,重重击向裴家子的后背。
这一击果然成功。
裴家子一个犹豫,人便被他踢开,天王怎容他手里持有武器,立刻去夺,争时,匕首脱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着崖坡飞了出去。
以为早便遭弃的匕首重见天日,在天王眼里,几如同性命。
崖坡下方是地震而成的裂谷。匕首若是掉下,与恒海一沙有何区别。想再寻回,只怕是无望了。
他不顾一切,纵身便扑了上去,探手去接。总算是在匕首飞出崖头之前,一把抓住。
然而去势太猛,他足下一时收不住力,人朝向俯冲。幸得他攥住崖坡上的一块岩石,这才挂住,没有掉落。但那石块无法承力,很快便开始松动。周围的细碎石子开始簌簌落下。
就在那块岩石将要松脱之时,一只手突然探下,将天王手臂一把死死攥住,止住坠势,一点一点,奋力将人往上拖拉。
李霓裳看得惊心动魄,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帮他一道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