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弟弟性子,正在这气头上,除非抓到了人, 或者已亡, 否则他怎可能自己就这样折返。
他立刻返回,远远望见弟弟立在河畔。
太阳一落下山,天色便迅速阴暗下来, 野风更是转为劲疾,呼啸掠过河堤,掀得岸边茵草起伏如波。他双目盯着脚下水流湍急的河面,也不知在想什么,全然不觉自己到来。
亦或风杂过大,附近的邓蟒等人已是纷纷上来迎他,弟弟还是毫无反应。直到一名虎贲靠近,提醒一声,他才惊觉,猝然转过头来,看一眼,转身走来。
裴世瑛更是大步向他走去,会在一起,裴世瑜的面上便露出笑意:“阿兄你回了?走吧,我在等阿兄。”
他环顾着四周的冥冥暮色。
“人应是抓不住了。罢了,都散了吧!”
他平静地说完,自顾召来龙子,上了马背,低低地喝了一声,龙子载着他便去了。
裴世瑛并未上去追问,待他走得稍远些,望向等在一旁的邓蟒。
邓蟒憋得已快胸闷,见状,不待君侯发问,立刻上去,飞快地将方才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又觑着君侯的脸色,吞吞吐吐地道出自己的疑虑。
“……石后十有八九应藏了人……少主不知何故,却……”
正说着,忽然看到君侯皱眉,盯了自己一眼,急忙打住。
裴世瑛转头,眺着那道渐渐消失在旷野里的骑影,沉吟一下,道:“石后未必藏人。少主体恤你们辛苦,全散了,收队回去,明日全体加餐。”
邓蟒一怔,随即会意,忙顺着君侯之言点头应是,又喜出望外地道谢:“那卑职就代弟兄们多谢君侯与少主了!”
裴世瑛点了点头,叫人将收队的命令传遍,自己上马全力追赶,终于追上弟弟。
二人同行,裴世瑛见弟弟异常沉默,一路上竟一句话也无,未免又有些担心。然而,涉及情事,他知自己便是说再多,恐怕也是无用,只能靠他自己消解了。
白天出去至少百里。当兄弟回到行宫之时,已是子夜时分。
这个白天,白氏带着李霓裳,一直盘桓在用作起居的明心殿内等消息,等到此刻凌晨,还是不见丈夫和阿弟回,心中早也惴惴不安起来。
自己尚且如此,李家公主是怎样的心情,可想而知。
从一早她到来开始,公主便为昨夜的事再三赔罪。看得出来,她不但极为自责,更是自惭万分。白氏再三地劝解,她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了些。随后,白天剩余的时间里,她的言行看去和平日也是无二。但白氏怎会不知,她心中的担心和焦虑必定远甚于己,作出无事的样子,不过是不想自己为她费神而已。
她越是如此克制,白氏便越是心疼,心里盼着阿弟能早些回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阿弟平安归来,他二人将此事早些揭过,李家公主心里的负担才能减轻些。然而左等右等,天黑夜深,始终不见人回。
就在片刻之前,白氏观她心神不宁,已是到了坐立不安无法掩饰的地步,实在不忍,索性提议一起到行宫门外等待。依然无果。夜风实在太大,无奈再次入内。
她满面疲态,白氏劝她先去休息。这时,婢女带着几分喜悦的通报声传来:“君侯和少主回了!”
白氏心中一松,和李霓裳对望一眼,正待出去,伴着一阵脚步之声,丈夫身影已是出现,急忙迎上。
“阿弟呢?”
白氏顾不上别的,开口便如此发问。
“一道回了。”裴世瑛转头望向门外。
李霓裳落在白氏的身后,一时停了脚步,紧张地看着,竟不敢透口大气。
门外果然应声转入一道身影。
裴家的那位二郎也走了进来。
他的眼底笼着层淡淡血色,透着疲态,但面上却显出笑意,看去已是如常。和白氏点了点头,唤了声阿嫂。
白氏吁气,这才问了句搜查的事。
裴世瑛没有作声。
“地方太大,未曾找到。罢了!”
裴世瑜简单地应了一句。
白氏看一眼他,又望向丈夫,直觉有所隐瞒,但也未当场细问,只看了眼始终未曾发声的李霓裳,借口夜深乏累,朝丈夫使了个眼色,退走,剩他二人独处。
寝堂早已收拾好了,连那一面破裂的窗,也修复如新,看不出半点前夜曾经留下过的狼藉痕迹。
婢女们将一桶桶的热水倾入一只巨大的香木浴桶之中,备妥浴膏并浴巾。
李霓裳正在酝酿勇气,待走向这个与她一道回到寝间的年轻男子的身前,为他宽衣,甚至,也可亲自服侍他去洗浴,却听他说道:“我不累。你应当乏了,先去洗罢!”
说完,他抬臂,自行解了衣带,除去外衣,丢在一旁的案上,接着坐到榻沿之上,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
李霓裳一顿,应了声好,慢慢转过身去。
她独自入得浴间,褪去衣裳,坐入浴桶。
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浸满她全身的肌肤,为她舒缓从前夜起累积至此刻的全部疲乏。
这本当是个享受的时刻,她却魂不守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外间那个人的身上。她闭着双目,侧耳听着外间的动静,猜测他此刻在做甚,揣度他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然而,外间始终静悄悄的,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更等不到他走进来。他仿佛已经不在那里了。
水微微发凉,开始浸冷少女的肌肤。李霓裳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一缕雾气悄然从闭着的眼角里渗出,与浴汤残余的一点热气混合,消失不见。
她睁开眼眸,自己扶着浴桶出来,拭干身体,裹上衣袍,慢慢走出来时,脚步停了一停。
原来是他睡着了。
他已接连两夜不曾合眼。
应是筋疲力尽,在等她的时候,竟这样倒头在榻,和衣便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李霓裳的心里忽然觉得稍微好过了些。
她默默看了片刻,蹑足走到榻前,拿起一幅被衾,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不敢扰他安眠,自己来到那张梳妆案前,登上坐床,坐了下去。
时辰一刻一刻地流逝而去。
下半夜,这座古行宫的周围万籁无声。她独自对着案头上的一盏烛火,在寂天寞地似的等待中,渐渐感到疲倦。
终于,她困极,再也支撑不住,胡乱地趴在梳妆案上,也睡了过去。
不知这样睡了多久,连梦境都充满混乱和凝涩。当突然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酸麻,好似遭人在梦境里痛打过一番。
有人将她从坐床上抱了起来。
她不敢睁眼,蜷缩在那人的怀里,装作继续熟睡。感到他将自己抱着送到了那张他方起来的榻上,接着,被衾将她身体盖住了。再接着……
就在她以为,或许将要发生些什么的时候……
什么都没有。
片刻后,耳畔传来一道轻微的利刃出鞘之声。
她偷偷睁目,看见他盘膝坐在她坐过的地方,微微低头,就着案头的残火,正在用一块罗帕,擦拭着他那一把匕首。
他拭得极为仔细,一遍遍,不厌其烦,利刃寒光闪烁。终于擦完,他用拇指抹过锋刃,似终于满意,长长吁出一口胸气。
残烛熄灭。
黑暗中,匕首归鞘。
他仿佛随意躺了下去,等待天明。
晓色在窗外渐渐显现。
天光方见微亮,他无声无息地坐起身,走到榻畔昨夜丢着他衣裳的案前,望一眼榻上的人儿。
她蜷在被下,一动不动,睡得很熟。
他轻轻拿起自己衣物。在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中,忽然,榻上的人儿动了一下,一条雪臂膀从被下探出。
李霓裳睁开眼眸,望着他的身影。
裴世瑜察觉,转面,朝她微微一笑。
不过睡了一二个时辰而已,他看去精神奕奕。
“你再睡,不用起来。”他解释了一句,又拿起自己的蹀躞带,待要系上,手忽然停在腰上,顿住。
李霓裳坐起身了。
被衾从她的肩膊上滑落,凌乱堆在腰上。
在榻前年轻男子的注目之中,她抬手,慢慢地,一寸寸地解开了衣襟。
少女动人的胴体,仿佛晨曦薄雾中一朵沾含新鲜露水才打开的娇柔花苞,毫无遮掩,完全地显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晚一点儿走,应当也是无妨。”
她鼓足她这辈子迄今为止或许可称是最大的一腔勇气,凝望着对面的人,用带着微微颤抖的嗓音,向他发出邀请。
前夜过后,浓重的歉意和愧疚之感,便将她整个人深深地攫住。
无论君侯夫人如何抚慰,都无法令她减轻半分。
因她已深刻地感受到了来自于他的愤恨。
隐隐约约,她也有一种感觉。
无论他从前表现得再如何大方,当她的过往,真正全部摊开在他的面前之时,还是深深地伤害到了他的骄傲。
这更叫她感到无比惶恐和忧愁。
她害怕,芥蒂一旦在心,往后只怕再也无法彻底消除。
她该怎么办才好。
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目光落在她的身躯之上,她一颗心砰砰跳动。全身血潮都似迅速地聚到他目光此刻停留的那片雪脯之上。这令她的双颊甚至雪颈,都为之染上一层淡淡的粉晕,美得不可方物。
她探身向他,用她发凉的手,抓住他的一只手,牵引着,将他整个人带了过来,叫他坐在榻沿之上,再将那只大手压在自己暖呼呼的胸上,暗盼能够索取来自于他的安慰。
他却仿佛失去动弹的能力,任她引导,一动不动。
李霓裳压下心中变得愈发浓重的羞惭之感,再一次鼓起勇气,又从榻上跪起,将自己柔软的身子贴靠在他的后背之上,两条藕臂穿过他的腰身,从后紧紧地环抱住他。
细碎的亲吻落在他的后颈之上。她的手也穿入他的衣襟,弄乱了他方穿好的衣裳。
当柔荑穿过松开的蹀躞带,游移向下,快要到达那危险地时,这年轻男子忽然抬掌,将那一只在衣下诱着他的手,牢牢地按住,阻止了它的试探。
李霓裳一呆,慢慢止了亲吻。
裴世瑜闭了闭目。
“昨夜回来太迟,来不及和你说。”他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