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谢过长公主!”
左怀正很为今日的表现满意,却不知踏出门去的长公主眸色已然阴寒如刃。
一个戏子,竟连她豢宠死士都知晓,如此不守本分的贱奴算是活到头了!那便让她的贴身侍女、与其暗通款曲的贱婢,亲手送他一程,一起做对鬼鸳鸯吧!
第40章
梅府议事厅中,梅六及管家并几位门客已谈了快一个时辰,涉及商事、府务及相关朝务。梅爻起初还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及至几人生意经越聊越细,她便渐渐没了耐性儿。
聊到最后,梅六正色道:“开春并州融冰又逢连日暴雨,邸报称淹了五千余户,今春桃花汛之凶猛是好多年没有过的。往年遇灾情,朝廷会派专人筹款赈灾,这回是九皇子李享,不出意外回来也该封王了。端王爷没抢到差事,眼看并州受灾,太后又病着,皇后已自请寿宴简办,省下银钱救助灾民,想必届时各宫风随,也会捐上一二。”
他见小姐心不在焉,清清嗓子又道:“以往遇大的灾情,世子也会慷慨解囊,这回咱们府是否也出一些?”
梅爻回神道:“其他府呢?”
“据属下了解,其他府具是走后院人情,随皇后娘娘行事。”
“那便是寿宴上添彩了,倒是给她做了嫁衣。”
“还有件事,日前属下约武库署陆大人吃酒,他提及京师换防,似有一批西北军要回来。目下严彧将军在京已快仨月,陛下尚无旨意,不知在酝酿什么,他遇刺是否也与此有关?”
梅六顿了顿又讪笑着解释:“宜春坊刺杀一事让小姐受惊,属下也是提个醒,京中水深,小姐万事当心。”
出来后,风秀按捺不住操心:“奴婢瞧着小姐似有心事,可有不妥之处?”
梅爻慢悠悠走着,慢悠悠叹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风秀不大懂文绉绉的东西,却凭着几个字眼猜测道:“可是在想严将军?”
梅爻闷闷的:“我还真好哄,几句甜言蜜语便都不计较了……他是吃准了我舍不下他。”
风秀心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昨日和天禧守在外间,那里间动
静虽未全然入耳,可也有一声半句传过来。她听得不好意思,又远了几步候着,只天禧恨不得把耳朵贴门上去。
风秀不解道:“有何不好?奴婢觉着严将军对小姐有情,比小玉那个冰块好多了!”
梅爻找了个亭子坐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桌面,思量道:“好,也不好。我此前一门心思在想,怎样叫他喜欢我。可宜春坊这事倒提醒了我,他眼下对我有些情谊,可并不如我待他那般纯粹。我在京中尴尬,便是有想法,也只敢于暗处着手,就怕牵连文山和父王。可宜春坊的命案,梅府明晃晃搅了进去,阴差阳错也好,蓄意设计也罢,总之是发生了。昨日他虽又解释又道歉,都不过是马后炮,他是吃准了我,哄哄便好。”
风秀呆住,她还一度为小姐开心,觉得严将军以王妃轿辇来接,是用了心的。听了这番分析,也觉有理,叹道:“如此说来,是有些不对等。”
“对不对等倒是次要,我也不是自伤这点付出,我是怕……他有恃无恐,会利用我连累文山。”
这话出口,梅爻自己也呆了一下,如何会猜忌他至此?她对小玉,从未生出这类想法,即使小玉身份不明,都未让她觉得他危险,可这位严将军,竟让她有了丝不安。
风秀了解自家小姐,但凡她觉得被刺了,总会有所行动,可她又忧心,俩人刚探到彼此心意,便要如此设防?这京中人事,果然不如南境单纯。
风秀宽慰道:“小姐会不会多心了?且看以后吧,可别因着一次误会便生分了。”想想又道,“小姐既认准了这人,便先拿出些诚意来,做生意还得先付个定金,谁叫……”
“谁叫我先缠他的?”梅爻幽幽道,“只盼他是真心,他想要什么、做什么,我未必不能帮衬一二,可这只能是我明明白白、心甘情愿,不能被设计。”
默了少许,梅爻忽然道:“昭华郡主的生辰宴是今晚么,我记得是包了个画舫。”
请柬是半月前送来的,邀约的具是京中有头面的贵子女,她当时不想去,眼下却想露个脸。
风秀提醒道:“她与咱们不睦,小姐送份礼便行了,倒不用非得亲自到场,万一去了她又作妖……”
“无妨,出不了大事!”
入夜,梅府的软轿早早便停在了距离海河不远处的街角。
梅九在路边晃来晃去,远远见两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马上一人着白氅蓝衫,玉冠束发,一身凛冽气息,挺直的脊背微微后仰,随着马儿轻晃,华灯下显得英姿勃发。再近些,他勒马跃下,将缰绳递给随侍,又嘱咐了几句什么,才抬足而来。
梅九一溜小跑回来禀道:“小姐,李牧大人来啦,身边没有旁人。”
轿帘掀开,一身暖樱粉纱裙的梅爻伏身下轿,步摇在灯光下盈盈闪光,分不清是它耀眼,还是那副玉肌花容。
风秀不放心:“真的不要奴婢陪么?”
“不用,放心。”
梅爻说着莲步轻移,朝着画舫方向走去。
这条街堪称欲界仙都,街上尽是风流客,她此刻光华耀目,身边更是连个随从也无,这样一块华宝走在街上实在打眼,好在她一身华贵气度,倒叫人轻易不敢上前招惹。她也不急,压着脚步沿河徐行,引得来往之人侧目也毫不在意。
河边的夜风仍带凉意,吹在纱衣上,美则美,仙则仙,却不禁让她抖肩瑟缩了一下,随即便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文山郡主?”
梅爻转身,便见李牧大步而来,夜风扬起他身上白色披风,衬得整个人风骨不凡。
她灿然一笑道:“又见面了,李大人。”
李牧见她握了只锦盒,在岸边盈盈而立,风动纱衣,灯辉旖旎,他竟觉眼前小郡主美得不真实,怔了一下才道:“郡主可是去赴舍妹生辰宴?如何独自一人,连随从也未带?”
“原是带了,因着风凉,她回去帮我取披风了。”
一阵凉风拂过,她身体又收紧了些。不盈一握的细腰上,那根两色交缠的合欢带被风扬起,轻轻擦过李牧腰间玉带,像只调皮的小手轻抚试探。
李牧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
他平素面对的尽是军中糙汉,只觉眼前人太娇了些,不堪风措,有心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又觉不妥。
迟疑间便听梅爻道:“舫中人想必已在等候大人了,大人先行登船吧。”
她说完双手抱臂,抬眼朝街头张望。下一刻,便觉身上一暖,一件带着热意的披风罩在了她身上,那披风又大又长,直裹到脚面。
李牧长身玉立,沉静道:“你先穿着。”
一抹绯色浮上玉面,她轻启檀口声音微糯:“谢谢大人。”
风秀收回视线,从轿中取出件雪色披风,小跑着穿过长街赶到两人跟前,歉声道:“奴婢伺候不周,叫小姐受凉了。”
说着先给李牧福身施了一礼,继而帮主子脱下身上大氅,恭敬地还给李牧,又给她披上自己的,仔细整理妥当才道:“小姐真好看!”
“我今日不是主角,你莫要多嘴。”梅爻出声提醒。
风秀满不在意:“这里又不是画舫,再说,奴婢只是实话实话,对不对啊李大人?”
“你还说!”梅爻沉声嗔怪,又朝李牧道,“家教不严,叫大人见笑了。”
李牧淡笑道:“无妨。”
三人同行,李牧臂弯挂着那件大氅,只觉幽幽香气时隐时现,莫名好闻。
轻云舫上下三层,高大精美,翘角飞檐,灯影摇曳,欢快的丝竹声和欢笑声遥遥可闻,甲板上彩衣蹁跹,人影涌动,热闹非凡。
卢婉在二层远眺,瞧见来人,女子仙姿轻盈,莲步曼妙,男子松姿鹤骨,步态从容,极赏心悦目。她一把拽住正与人说笑的李姌道:“快看,那不是你大哥和文山郡主,两人竟一起来了!”
李姌寻指望去,先是脸色一沉,继而又勾唇轻笑,唤来身边婢子附耳几句,那婢子应声而去。她朝旁吆喝道:“我大哥和文山郡主到了,两人可具是难得一见,走啊,迎迎去!”
一堆人呼啦啦跟着她往外走,待站上甲板,梅爻和李牧也行至船下。
梅爻抬眼望去,大部分人都不识得,只卢家兄妹、唐云霄及五皇子表妹虞晚还算认识。她见李姌笑得并不和善,倒也不意外,料想李牧在,也不会容她做什么出格事。
李姌提裙,步履轻快地迎下船来,朝着自家大哥甜甜一笑道:“你能抛开军务来给我庆生,我很开心!先说好哦,今日来了便不许提前走,大伙平日都见不着你,今日可得一醉方休!”
李牧原是打了提前离场的心思,可此时又有一丝动摇,笑道:“一醉方休应不了你,留到最后带你回家尚可。”
李姌朝身后喊道:“都听见没?今日谁能放倒我大哥,那满屋的彩头,全部拿走!”
“好~”
船上立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李姌回身,带着莫名的笑意看向梅爻:“文山郡主,也有闲情逸致来为我庆生,我真是荣幸!”
她这话有点阴阳怪气,梅爻只当没听出来,十分有诚意地捧出一只锦盒递过去:“区区薄礼,为郡主庆芳辰,愿郡主朱颜长似,岁岁年年!”
俩人头回见面便因严彧生了嫌隙,李姌可不觉得她有多么好心。她盯着眼前那副玉颜,没瞧出什么不妥来,她笑得又自然又真诚。李姌接过锦盒,打开来看,是一只梅花红翡发簪,肉质细腻,雕工精巧,实是上品。
“文山郡主有心了,这礼物甚合我意。”
“郡主喜欢便好。”
李姌上前一步,熟络地挤开风秀,挽住了梅爻胳膊,对着船上男女道:“这位是文山郡主
,你们当中好些人只是听闻,怕是还不曾见过!”
那船上立时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来得具是能玩的,不乏风流纨绔,梅爻见惯了唐突心思和眼神,打眼望去便知一二。
李姌一手一个,挽着两人登船,兴奋地招呼道:“都愣着做甚,快把这两位富贵财神拖进去,灌倒、赢光!”
一堆人呼啦啦地围上来,簇拥着两位贵人入了画舫。
平王府鹤鸣苑中,天禄急匆匆来叩门:“主子,轻云画舫里的暗桩传信,说文山郡主随李牧大人去赴昭华郡主的生辰宴,有……有小倌在,恐怕……”
严彧眸色陡然暗了下来。
天禧嘴快:“郡主怎的又跟李牧搅在一处?昭华郡主的宴,那玩得可花了!爷你……是不是没哄好?”
严彧气得磨牙,好,很好!他才不过伤了些皮肉,她已经拿他当个死人了!
第41章
轻云舫里此刻正热闹得紧,李姌先给立了规矩:“今日我是寿星,我最大!接下来我这三点章程,在场的谁都不许违背,违了我可要罚他!第一条,既是出来玩的,便敞亮些,抛开你们那些礼教枷锁,若磨磨唧唧扫兴,可要被我丢下船去!”
李姌专门瞥了眼大哥,见他低头一笑,晓得被嫌弃了。
“第二,既有缘坐到一条船上,那便抛开阶品门第,不许以势压人,只求平等尽欢!”
“最后,游嬉欢宴具有章法,我最不喜偷奸耍滑,要拿的起放得下,赢得爽输得服,才不失为风流俊杰!”
梅爻听着她这一二三,虽透着点市莽气,倒也不失率真。
投壶热身,是梅爻自小玩大的把戏,她瞄着众人低调地拿了个第三。待到射覆,她又凭着敏锐的觉识,专捡旁人猜不出的“撞对”了几个。接下来又玩藏钩、六博,具是寻常游戏,几轮下来洒了些钱,酒倒是没喝太多。
可接下来的击鼓传花便有些尴尬,今日来的多是李姌近交,不用想也知他们必是卯着劲儿来磋磨她。除卢家兄妹和虞晚击鼓时朝她放了些水,那花接二连三停在她手上。她弹了琴、吹了笛、跳了舞,虽舞乐卓然,满堂喝彩,可再这么下去,便觉自己与歌姬无异了。
再次拿到花,梅爻怎么都不下场了,反正开屏也开够了,她要认罚,觉得几杯酒下肚还是能扛的。
婢子给她斟满酒,她红着脸看了一圈众人,视线只在李牧脸上多留了片刻,之后便一饮而尽。
“郡主豪气!”
“郡主海量!”
一声声夸赞下,梅爻只想骂人。她红着脸佯出几分醉态,祈饶道:“不行了不行了,我不善酒力,再喝下去怕要失仪扫兴了!”
李牧拽拽妹妹衣袖:“嫋嫋算了,玩会儿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