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这就结束了??
元娘等了一息两息三息,也没等到后续。
她禁不住主动问,“然后咧?”
“什么然后?”阿奶沉声道:“你自己看看你还打嗝吗?”
被阿奶这个一提醒,元娘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打嗝了,她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这样就成了吗?”
“天爷啊,阿奶你会术法吗,怎生这般厉害?”
王婆婆拿着一圆环的钥匙,正准备去堂屋侧边的大库房里,当初魏家退婚送的那些东西除了交子、首饰和田契,那些吃的用的都被锁在里头了。
魏家出手,自然都是上好的东西,在市面上等闲买不到的。
正适宜送人。
被元娘这么一问,她索性停下来,神情无奈道:“我若是会术法,早变出这一屋子的东西了,你们还用受那么多苦?”
好像也是,元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
到了夜里入睡的时候,元娘才知道阿奶拦着她不让多吃的做法有多么对了。
吃的时候不觉得,但脾胃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开始隐隐发撑了,到床榻上的时候,更是隐隐胀得难受,她翻来覆去睡不好,偏又不到难受得发疼的地步,既然能忍着,就不必要找长辈,否则还要挨骂。
她索性不躺床榻上了,自己踮着脚尖,绕着屋子一遍遍走,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消食。
还别说,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真的没有那么胀了。
她这才重新躺回去。
元娘以为这样就能好好入睡了。
哪知道身上舒服了,脑子又不安生。
她始终想着识字的事,不知道读书难不难,字写起来是什么感觉?她应该也会像犀郎那样有一把自己的毛笔吧?她是不是也会先学《三字经》呢?阿奶对自己会不会很严厉?
……
诸如此种的念头,占据了元娘的思绪,纷纷扰扰始不停歇,搅得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
月亮都攀上高山尖了,巷子里犬也不吠了,脑袋伏着双爪闭目而睡,只有元娘的屋子还在窸窸窣窣,那是她不断翻身时,衣角与被褥摩擦发出的声响。
第二日,元娘睁眼时,外面的日头浓烈到隔着帐子都能把床照亮堂。
她掀起床帐子,被恰好从窗外映射进来的金黄色光线刺激得眯眼侧头。
天都这么亮了?
她下床穿鞋时,整张架子床都被笼罩在暖黄色光晕里,照得屋子金灿灿,还有些燥热。
元娘看着这不要钱的日头,估量了一下,现在少说也是巳时了。
她就着昨夜剩的冷水简单洗漱了一番,照着铜镜感觉头发没怎么乱,也懒得重新编,穿了衣裳便下楼了。她着急忙慌的,主要是心里发虚。
阿奶可从来不会让她睡到这个时辰,平日里,早就骂骂咧咧来敲她的门,喊她起来用早食了。
怎么今日家里这么静?
她害怕。
元娘跑到堂屋,没人。
灶台上,没人。
阿奶的屋子,没人。
她心慌得厉害,好在在她最害怕的时候,岑娘子从外头回来了,手上拿着个绣绷子,应当是去找阮于氏去了。阮于氏就是阮大阮二的娘,她是颇有赞誉的绣娘,这也是为什么夫婿早亡后,她家日子仍过得不错的缘故。
岑娘子也是丧夫守寡多年,二人境遇相似,一来二去倒是熟了,偶尔也有点交际。
元娘可算把心放下了,她来汴京这些日子还未遇到过一觉起来只有自己在家的时候,难免慌张,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不着底。这里再好,毕竟不比从前的村子从小待到大来得熟悉安心。
她有两分委屈地扑进岑娘子怀里,“阿娘,你们怎么都不在家,吓死我了。”
岑娘子温柔轻笑,用手帮她梳理了下凌乱的头发,“早上别说这些生呀死呀的话,不吉利。”
她偏头瞥见怀里元娘的表情,见元娘真的偷偷红了眼睛,并非是在撒娇,这才轻叹一口气,轻柔地拍着元娘的背,“你弟弟每日都是要上学堂的,你阿奶要开铺子,自然得去拜访行当,送礼交钱,万贯跟在后面抬送的礼。
“我啊……”
岑娘子亲昵宠溺地捏了捏元娘的鼻子,“可是喊了你两回的,你都迷迷糊糊应了,翻身继续睡,瞧着你不像要醒的模样,这才出门去的。你呀你呀,还是得靠你阿奶管,才能叫起来。”
岑娘子语调轻和,说话声也温柔,直像一股春风往人心里飘,吹得人心软了,痒痒挠挠的,不知不觉就静了。
元娘也是,三言两语就被安抚住了。
她本来也不是柔软的性子,就是忽然没人,慌了。再一见亲娘,情绪自然激动起伏。
“我昨夜没睡好嘛。”元娘窥了眼岑娘子的神色,复又低头心虚道。
好在元娘的肚子适时响了,叫岑娘子顾不得问她没睡好的缘由,忙从钱袋子里掏了些钱给她,“你起得太迟,家里没有留饭,我这时候也不好单煮你一人的早食,这有十五文,你出去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见到钱,所有的苦恼都不翼而飞了。
元娘捧着钱,眉开眼笑,沉甸甸的钱袋子只会让她觉得安心!
拿了钱后,元娘自然不会辜负阿娘的好意,但她先去寻徐承儿了。
徐承儿倒是吃过早食了,可她吃得太早,正好这时候有些馋,想喝碗甘草沙糖绿豆,又问了元娘有甚想吃的,思索一番,两人决定干脆多走点路,绕到马行街往北的旧封丘门附近一带。
那一带全是住户和店铺,院落街巷交错纵横,门庭熙攘,随处可见酒坊和茶肆,南来北往的吃食皆有,若是住在那的生意人,几乎都从不生火做饭。
那边的夜市比州桥附近的还要热闹百倍。
王婆婆本想买那边的宅子,但贵不说,铺子林立,太过热闹,到夜里也是嘈杂的,想想便也算了。倒不及如今的住处来得好,旁近是极为热闹的州桥,家门前的街巷也有大小铺子,更难得的是她们那个巷子里曾经出过三位进士及第的人。
这也是为何巷子叫三及第巷的缘故。
虽说都已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巷子里住的人跟三个进士毫无干系,可也不是哪个巷子都能出过进士的,还是三个!
鬼不鬼神的,王婆婆不好说,但她是信风水的。
这也是最终选中如今的宅子的一大缘故。
但是,也让想吃某家食肆的元娘和徐承儿险些走断腿。
到马行街容易,又走了许久才到旧封丘门附近。好在元娘曾经是能上山四处挖野菜的勇猛小娘子,区区平地奈何不了她。
最后,总算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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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有满腹怨气的两个人,在各自尝了第一口以后,脸上只剩下荡漾的神情,唇角上扬,眉眼弯弯。
怎么能如此好吃!!!
徐承儿吃的是甘草沙糖绿豆,这家的和别家的不同,这里面是看不到完整的绿豆的,只有绵密的绿豆沙和汤水,表面撒了一些桂花。
既可以等它分层,品尝完上层含绿豆味和桂花香的甜水,再舀一勺底层口感绵密的绿豆沙,也可以搅匀了慢慢喝。
后者达到了绿豆近有似无的境界,喝起来轻松。
“若是夏日来一碗冰镇过的甘草沙糖绿豆,可解暑了!”徐承儿餍足的同元娘感叹道。
元娘吃的则是大鱼馉饳,这和一般的馉饳不同,元娘没有吃过,但她相信徐承儿。
徐承儿自幼跟着她那位爱吃爱品鉴的阿翁,不敢说就此有多少心得,但汴京哪些脚店食肆好吃,哪些吃食是一绝,哪些店家什么脾性,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也正是因此,让元娘得以少吃亏。
当时店家问元娘要几个,说是从两个到十个的都有,而且价钱不同。
元娘哪知道啊,店家便说可以要五个,五个堪堪饱,在元娘犹豫的时候,徐承儿赶忙拦下了。
她替元娘道:“两个,两个就够了。”
店家顿时变了脸色,臭着脸走了,但也依言只下了两个。
元娘这才看清,原来他家的大鱼馉饳一个足足有拳头大,怪不得两个就要十文呢。
徐承儿凑到元娘身边咬耳朵,“他说五个堪堪饱,那是对干苦活的人来说,你吃五个岂不是要撑死,就是忽悠你是生面孔呢。”
徐承儿义愤填膺,但舀了勺甘草沙糖绿豆后,神情又缓和下来,她悄悄感慨,“虽说这店家做生意不够诚,但他们家吃食是真的做的好吃,一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
很快,元娘的两颗拳头大的馉饳就装在一碗里端上来了。
都说馉饳与饺子类似,其实还是有所不同,馉饳的形状有些像铜铃,而且是中间塞肉馅,面皮与面皮之间留有缝隙,一煮便会鼓起来。
元娘尝了一口,瞬间睁大眼睛,里面的馅是鲅鱼肉,吃起来又鲜又嫩,似乎还加了一点韭菜调味。这馉饳,就连咬开后沁出来的汁水都是鲜甜的。
徐承儿只看元娘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喜欢,嘿嘿笑道:“好吃吧,他家的馅都是每日去码头新鲜买的。我阿翁吃了,也是赞不绝口呢。”
确实好吃极了,为了这碗大鱼馉饳,走这么远的路,着实值得!
风卷云涌把大鱼馉饳吃完了,直到走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觉得餍足愉悦。
因着阿娘给的钱还有剩,所以元娘跟着徐承儿路上还拐去得胜桥买了郑家油饼店的胡饼,那胡饼在炉子里烘烤得金黄,边缘都酥脆了,饼面上撒了点芝麻,吃起来又香又甜。
路上无聊,元娘干脆就把阿奶打算让她识字的事说了。
元娘咬了一口胡饼,使劲嚼嚼嚼,咽下,既期待又害怕,很是心烦意乱,“承儿姐姐,你说识字难吗?”
徐承儿的阿翁可是考中过举人的,曾经闲来无事,亲自教孙女读书,所以她非但识字,还读过许多典籍。闻言,她面色坦然随意,“不难啊。”
“真的吗,可是读不好会被打手板子的?”元娘道。
徐承儿眼珠子朝右转,仔细回忆,然后诚恳道:“好好学的话,很容易便学会了,没道理打板子,除非是……顶撞不肯学,那才会学不会然后挨板子的吧。”
她说的煞有其事。
元娘信了。
困扰一晚上心头重担瞬间卸去,可能读书识字难只是自己的想象?她应该听承儿姐姐的,承儿姐姐才是真的读过书的人,所说定然不会有假!
这下元娘什么担忧都没有了,兴高采烈的和徐承儿说着坊间传言,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巷子口。
然而,却见一个戴着幞头,身穿深领斜襟长褙袍,衣着看着十分体面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个手捧礼盒的小厮,站在巷口,似乎刚到那,因而左右张望,想找人问路。
恰好元娘跟徐承儿从他们身边经过,遂被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