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沙团子里头是熬的绵密松甜的红豆沙,外皮是糯米粉做的。
乳糖圆子通常是煮在汤里的,这个是干的,所以馅里除了糖霜还加了芝麻跟蜜渍桂花,外皮同样是糯米粉做的,吃起来软软糯糯。
最底下的一层是各种糕点,都只有一两块,比如皂儿糕、栗子糕、松黄饼等,这些都很耐放,可以吃很久。
有客来时,打开小匣子,只管挑一块自己喜欢的糕点,留着茶水,偶尔吃点上层的糖渍果子,酸酸甜甜好解腻。
元娘拿了一块广寒糕,广寒糕是用米粉和桂花做的,米粉蒸熟过筛后才和桂花糖混合,再到容器内压制定型。
因为做法的原因,吃起来口感略干,一到嘴里就散了,而且不似别的点心甜腻,得慢慢抿开才会渐渐吃出甜味,吃不到桂花,可是桂花的香味溢满唇齿。
元娘先咬了两口,一时张不开嘴,倒是徐承儿吃了一口松黄饼,欲言又止,神情带点兴奋,“元娘,我,我元宵想和你一块出去。”
元娘吃着点心,米粉一下散开,吃是好吃,但是不好张嘴,她只好努力眨眼,一个劲的点头,既是说同意,也是询问为什么。
第47章
徐承儿素来爽利的圆脸,破天荒浮出两分扭捏,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她的手捻着松黄饼,无意识地转着,“我不是回郊县舅父家了么,我偷偷听见舅父和我爹娘说他看中一个举子,据说双亲具亡,家境贫寒,只有个忠心的老仆人跟着。”
徐承儿说着,便纠结咬唇,只听前头自然是觉得不靠谱,但后面瞧着又似乎可以。
“但他人品学识皆是上佳,据说还有一门显贵的远亲,如今为了读书,暂且借住在人家家里。若是他真的能考中进士,官场最讲关系,他那门远亲便会是大助力,那时出身贫寒也算不得什么。”
元娘可算是把那两口广寒糕给咽了下去,虽说这广寒糕不甜腻,吃着香,但口感多少有些噎,她连灌了半碗水才算咽下。
和小姐妹一块闲聊,当真不适合吃这个,虽然好吃。
元娘方才一直在认真听,所以刚咽下就立刻答话,提出质疑,“他一定能考上吗?”
徐承儿摇头,“科举一事谁能说得准。”
元娘两手一翻,直白道:“可不就是吗?这事是有分险的,一个不慎说不准得供他屡屡科考。”
徐承儿听了,忍不住捏着衣袖,迟疑道:“但他也很有可能考中,我舅父在郊县的书院做了多年先生,教过许多学生,对他赞不绝口。而若是不趁着他未中进士前定亲,后面恐怕就高攀不起了。”
“那就得看看他值不值得冒这个险了,若是品性够好,他便是不高中,未尝不是好人选。双亲具亡,你不必侍奉公婆,家境贫寒,再不能中进士,往后吃穿用度全仰赖你,免不得指望你家里扶持。”元娘思忖片刻后,娓娓道来,“而且他有举人功名,即便不能直接为官,也可以做别的营生。”
元娘托着下巴,眉头紧蹙,已经开始想法子了,“但要怎么才能试试这人的品性呢,说亲时的言谈举止是能装出来的,还是得知道他私下里如何才行。”
她拧着眉,连糕点都忘了吃,只捻在手上,急急思索。
徐承儿这时候凑过来,小声道:“我就是这般想的,所以才想和你元宵一块出去。
“我偷听到我爹娘和舅父谈论,元宵时,那个举人借住的远亲大官会在樊楼包一些雅间,让家里的亲眷庆贺,到那时,借住在他府上的同龄远亲们,会单独一桌,可以趁着那时候去偷偷瞧一眼
“我爹娘是断然不可能带上我的,只能私下里去。虽说瞧那一眼看不出什么,但我好歹记住他的长相,来日多偷偷查探。
“退一步说,宴席饮酒,最是能看出一个人的丑态。”
元娘没想到徐承儿的思虑这么清晰,显然已是盘算了许久,半点不见迷茫。
徐承儿手垫在底下,低头咬了口松黄饼,一口一口咬得很用力,松香四溢,味甘清正,奶黄的颜色,饼做成五瓣花状,表面印了波浪花纹,余味微微酸。
她直到咽下,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热闹的街景,语气幽幽,“我不想做第二个窦姐姐,稀里糊涂嫁了。”
徐承儿转过头看向元娘,手覆在元娘的手背手,稍稍用力抓紧,“你也是,元娘,你要为自己筹谋。我们小门小户不讲那么多规矩,只要不害人,不□□,为了终生大事,用些手段又如何?”
她握着元娘的手,说的情真意切,为此,甚至明显能察觉到她的指腹因心绪激荡而用力了些。
倒不至于多疼,就是好似抓住了元娘的心,真真切切让她清醒。
也许,自己真的该谋划谋划了,即便用着手段又如何?
没什么比自己过得好更重要。
汴京说规矩定是有的,但风气尚算开放,女子也能走街串巷摆摊卖东西,就是高门贵女,也不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们每逢年节都会出来喝茶玩乐,闺阁里作诗、喝酒、投壶、泛舟等,许多有趣的解乏游戏。甚至大多才情兼备,诗画不输男子,乃至能流传在外。
在两晋时,甚至流行父兄做赋,以夸赞炫耀自家女儿妹妹的天人之姿,斐然文采。
所以,元娘哪怕稍稍和他们有些接触交谈也无妨,说到底,她家也只是市井小户,若非王婆婆管得严,她有时也要在铺子里搭把手,见的客人有男有女。
除非她嫁的是公卿门第,否则并没有多大影响。
而以她家的门槛,又不可能可以嫁到公卿门第,所以没有苦恼的必要。
元娘也心思浮动,可即便是下了决心,她一时半会仍旧没有头绪,自己压根没有足够心仪的人选。
也不对,非说的话,也是有待选的,比如隔壁的阮小二,他好歹知根知底,除了头一回到这看宅子的时候起过口角,余下时候,三四年的光景,对她都是伏低做小,半点不敢大声。
还有一个俞明德,对她似乎有意,家境才学什么也不错,就是接触的不多,不知道人品是不是表里如一。
元娘的手无意识转着碗沿,眼睛放空,目光无焦距地落在地上。
提起这事,二人或思索或沉默,气氛多少有些沉默。
但要紧事还是得谋划清楚的。
说是要去偷偷瞧人,但是混进樊楼不是那么容易的,她俩恐怕得两人攒的私房钱都拿出来才能吃上一桌席面,还不是雅间的。
更遑论如何靠近雅间,而不被发现了,得有个名目。
得益于元娘家里开食肆的,这事最终还是没有为难到两人。
恰好王婆婆每日都会蒸许多馒头,到时候二人带个小点的篮子,用布包好,不叫博士看见,等进去点了酒菜,再偷偷混进雅间,拿着篮子,假装小贩偷偷叫卖,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事。
客人都不会觉得有异。
自来大酒楼都会有许多小贩提着篮子进去转悠,通常是不禁的,只有少数酒家不允,但像樊楼这样的大正店,能进去的往往得和小厮打交道,她们就不费这个功夫了。
毕竟又不是真的为了卖东西。
说不定还能借此看看他待人接物的态度如何。若是个冲动易怒,动不动暴躁骂人的,那可得小心,一不小心就是李家大郎。
而且樊楼外挂栀子灯,也是能喊歌伎前来助兴弹唱的,若是好好听就罢了,若是喝酒露出丑态,在那动手动脚,同样不能嫁,没得浮浪好色,得病了可怎么好?
*
两人琢磨得仔仔细细,什么都想到了,元娘甚至连埋起来的一罐铜钱都挖出来了,就怕到时候一个不慎点多了付不起钱,想着有备无患。
两个人还对了口供,一块哄得自家长辈松口。
王婆婆要更不放心点,拉着元娘叮嘱了好半日,什么瞧热闹也不要冲散了,若是落单,别急着找人,可以在正店里等着,花钱雇闲汉跑回家里去喊人,别走没看到铺兵巡逻的巷子……
元娘都很耐心的听着应了,就是目光不自觉往外瞟,显然心已经飞走了。
最后,王婆婆还是让万贯跟去,否则她实在不放心。平日里头就罢了,元宵实在太热闹,人挤人,又在夜里,虽说每年这时候都巡逻得特别严,甚至官家还会坐镇承德门,带着妃嫔公主,以及肱骨臣子在上面观看百戏、相扑等。
若是百姓早点去占位置,靠前的人还能听到官家和嫔御的笑声。
今日可热闹得很,不仅是瓦子勾栏有表演,就连外头都有表演百戏的,还有烟火师,而且大街小巷全都挂上灯笼,让本就繁华、灯火通明的汴京,亮的胜过白昼,直晃人眼。
店家的灯笼也都换着各种花样,不是平日里板正普通的形状,大多换成了鱼尾能摆动的灯笼,甚至有龙、狮子,乃至会映射不同图案的走马灯。
元娘路上还看到一个比人还高的九层的树枝状大灯,枝条如火焰般,延伸盘旋,上面坐着文殊菩萨、青狮、白象等等,每一样其实都是一个灯笼,甚为壮观。
路上还能看到平日见不着的高门女子,她们有些甚至别出心裁,把灯笼当饰品顶在头上。
这是手艺精巧的工匠所做,把灯笼做得只有枣儿大小,在上头装饰了金银翡翠、耀眼宝石等,往头上一戴,醒目不已,若是几个人呆在一块,那街上都变得流光溢彩。
元娘一路走来心痒难耐,要不然有正事要办,她早流连其中了。
好不容易到了樊楼,樊楼今日也是客盈满座,好在樊楼够大,她们还是有位置坐的。
元娘看着满楼的人,禁不住感叹,世上富裕人那般多,怎么不能多她一个,想她和承儿还得倾尽体己,才凑够饭钱。
待到博士上来,元娘和承儿随意点了些菜,然后让万贯等在这里,二人按照私下商议的,徐承儿捂着肚子装作吃坏了,说要上许久的茅厕,说不准一个时辰都有可能,让万贯乖乖呆在这等,然后两人就溜了。
她们按照之前打听和研究的,没消多久就走到了雅间附近。
就是这雅间全都亮着,得在长廊左右听着看着慢慢找。
但那位大官名声大,他的家宴轻易就能探听到在哪,一连好几个雅间都凑一块呢。
元娘和徐承儿经过其中一间的时候,打眼一看,全是年轻男子,而且隐隐透出来的声音都是在商讨与科举相关,想来就是此处了。
二人才确认,门就被突然打开了,两个男子一左一右出来,身量更高些的男子道:“文修,你……”
文修?!
果然是他,情形紧急,元娘连忙把徐承儿挡在身后,抬头挺胸,试图让自己变得更高,好完全藏住徐承儿。
她的动作太快,倒是引起那个文修的注意,他想走过来,却被他身旁那个身量更高的男子给挡住了。
“文修,你的文章带了没有?”
文修一摸袖口,果然没有,他感激对方,请对方稍后,然后便重新进去屋里拿。
身量高挑的男子把文修的注意力转走,这才会过头看向元娘,语气甚为熟稔,似有愉悦心情,“又见了,陈小娘子。”
第48章
元娘这时候才瞧清他的脸,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捂嘴,惊讶道:“是你!”
她放下手,提溜着有些重的篮子,抿嘴浅笑,目光明亮,“好生巧,没成想这么快又遇见了,你怎么会在这?”
就凭他在船上的吃穿用度,还有平素的做派,瞧着委实不像是得借住在别人家里的贫寒学子啊。
怨不得元娘好奇。
魏观未曾不悦,他待元娘颇有些看待年纪小的妹妹的宽容和煦,闻言只是浅笑,“今日元宵,与亲戚一道在樊楼庆贺。”
也许他属于和魏家有亲,但是不需要借住,因着家同在汴京而被请来的?
元娘隐约记得,他身边的下人,说他是举人。
这里头坐的一桌子都是举人,还得和魏家沾亲带故,虽然也有被魏相公瞧着不错资助的,但应该不至于全都是。元娘暗自想到。
元娘低眸,片刻后抬头,主动笑容粲然的解释,“真好,我要继续去卖馒头,就不耽搁你了。”
她倒不是不想和魏观多说两句,但徐承儿藏在她背后呢,文修进去拿东西,几句话的功夫怕就出来了,实在不宜耽搁。
比起寒暄,徐承儿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魏观早就注意到了她挎着的竹篮子,粗糙到只是简单磨了磨竹面,还有不起眼毛刺的篮子里,铺了厚厚的小被,隐约还能看到笼布一角,这些都是为了不让馒头太快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