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馒头都能被如此厚待,但是眼前的小娘子却只是穿着夹襦,里头即便穿再多的衫,也不及一件皮毛油光水滑的大氅来得避寒。
即便穿得臃肿,可是她人生得好,只显得憨态可爱。
就是……
寒风吹来,她的鼻尖红通通的,手也不断磨搓,想暖和一些,可指甲还是被冻得发紫。
活脱脱像是一只狮子猫,炸起毛,在雪地里,学着成人的模样,故作严肃世故,可却不自觉动鼻子左右嗅嗅。
想到这样的情形,魏观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比今儿一整日的笑容都要真实。
“你还有多少馒头?”他问道。
“啊?”元娘惊讶仰头看他,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有些犹豫道:“嗯,这,二十个。”
“我全买了。”
魏观看着元娘,眼神柔和,没有一丝刻意,好似是真的需要,并且实心感谢她,温言道:“方才,母亲还同我说樊楼的点心虽好,但过于繁复,倒是想吃些简单的蒸饼馒头。
“不曾想,正好遇见你。一块买了,也好叫其他人也尝尝。”
瞧瞧,不愧是魏观,即便是好心也绝不叫人心生负担,他总是能把方方面面都顾到。
但是!
这可是她用来掩饰用的,若是一口气都被买走,她等会儿还怎么找借口在旁边游荡,很容易就被发现目的。
元娘为难了。
若是拒绝……也很不合理,文修可在里面呢,要是被发现端倪可如何是好?
元娘一时想不出说辞,免不得慌乱了两分,不敢直视魏观,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柱子上,张口欲言,又闭嘴,好半晌才道:“我,嗯,这……”
她眼睛眨得快了一些,犹豫着是直接给他,还是找什么借口,但这借口一时半会又想不到。
元娘目光不自觉盯着雅间紧闭的窗子,错落有致的窗格,隔着浆纸映出里面翻动的人影。
魏观始终看着她,她的面容,注意到了她的慌乱,以及她下意识望去的方向。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眼神深了一些,闪过猜测与了然。
元娘感觉不能再拖下去了,她看到有影子在动,而且是朝门前的方向,想来是文修快出来了。比起不能继续有借口在附近徘徊,还是徐承儿被发现比较严重。
“好!”
“还是算了。”
在元娘心一横,答应的时候,魏观的声音同时响起。
元娘愣住,疑问地抬头看他。
却见魏观面色歉然,“是我思虑不周,看时辰,母亲应与家中姐妹去了界身巷,若要送到跟前,馒头怕是已经凉了。恐怕不能尽数买完,你看,我买八个可否?”
柳暗花明又一村!
元娘怎么可能不答应?
她欣喜得笑出一口白牙,应得十分爽快,“自然自然。”
说话间,文修已经推开雅间的门,又阖上,朝二人走来。
文修身量较魏观要低一些,但不意味着矮,与其他人比起来还是中上的,但他祖上应该有江浙一带的血脉,面容要秀气一些,五官锐角少,温敦斯文,脸型也是偏向鹅蛋圆润。
就是有点……瘦弱?
但作为文人,这也不算什么缺点,大部分寒窗苦读都是消瘦的。想遇到一个身体比武将还好的,那才是异类,又或得是崖州、黔邕等偏远州地来的科考的举子,因为身体不好就死路上了。
而汴京本地的举子,相对来说,还是没有那么严苛的条件。也算是祖宗庇佑吧。
总之,他人整体还行。
非要说什么的话,元娘觉得他看起来不太像会打人的,承儿一瞪眼,都比他要凶。
还成!
单看容貌,承儿舅父的眼光甚为不错。
不过,当他走到魏观身边时,到底是逊色了些,原本瞧着不错的五官,稍显寡淡,很难叫人将目光再落到他身上。
其实也不单是魏观容貌更深邃貌美的缘故,明明魏观待人也算亲切,可他的气势就是无端要浑厚些,让人潜意识里隐隐忌讳,不太敢失态。
元娘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她来汴京三四年了,可接触的到底都是市井小民,最多有几个富户。
倘若王婆婆在,就能说出个究竟。
这是前呼后拥,奴婢成群,膏粱锦绣,用钱财权势生生堆出来的贵气。
所谓贵人,不怒自威,便是这般。
不管他再和颜悦色,有些不同也是改不了的。
文修一见眼前的场景,便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魏观不着痕迹地挡在元娘身前,他胸膛宽阔,身形高大,将她遮得严严实实,连片衣角都不曾露出来。
他依旧是温和有礼的模样,但相比对着元娘的时候,脸上少了笑意,面色平淡,“恰好遇上有人卖馒头,我买了些,你帮我一道分予其他人吧。”
里头的人吃的可是山珍海味,要什么馒头?
这馒头是金子做的不成?
能比得上缝在羊肚子里烤出来的鱼味美?
但谁叫魏观是魏相公的独生子呢,他别说是在饕鬄盛宴里分给众人馒头,就是掺了砂砾的粥,众人也会边喝,边笑呵呵夸赞。
文修是不多话的人,没什么奉承,否则魏观也不会与他走得近。
闻言,他二话不说,应道:“好啊。”
半点也不计较文章才找到,为何不立刻去寻魏相公,还要先分馒头。他的脸上更是寻不出半点介意,显然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是个天生的好性人。
魏观这才转过身,他看着元娘,先是温和一笑,接着才问道:“如何算钱?”
“我这是玫瑰豆沙馅的馒头,玫瑰酱做不易,所以要稍稍贵些,一个得四文,八个是三十二文钱,您买的多,我算三十文即可。”
在商言商,一提起卖东西,元娘说话可算盘珠子似的,可顺了,每个字和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外蹦。
他微笑,“不必,元宵还要出来叫卖,委实辛苦,不涨些价已是好的了。”
魏观说着,从锦囊里取出四十文钱,递给元娘。
元娘收了钱,捡出八个馒头放进油纸里头,交给魏观。
魏观又转手给了文修,文修自然要先进门,他则在后走。
进去以后,门自是要阖上的。
不能瞧见里面的情形,元娘和徐承儿不约而同的失望蹙眉。徐承儿已经走到元娘身边,两个人相视摇头,决定先躲边上。
还未动呢,只见原本紧闭的窗扉忽而呀吱一声,被人打开。
窗户正正好映出胜逾周遭泱泱灯火的面容,似美玉,如舜华,叫人难以移开双目,一眼沉沦。
美貌的可怕,并不拘泥于男女,而在它本身。
难得的是他身上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气质,他与元娘四目相对,却不慌乱,而是微微一笑。
他身后有人询问为何开窗,他亦是不疾不徐的缓缓回应,“炭气重了些,散散浮热。”
如此作答,合情合理,没有人会好奇计较。
魏观开了窗,很快便回座位,不挡着视线,元娘和徐承儿得以窥见全貌。
很好,里头干干净净,没有歌伎舞乐。
桌边放在壶,还有散落的箭,想来他们之前正玩着投壶,而有人正吟诗,得益于开着的窗户,里面的声音更清晰了,原来是改玩飞花令了。
元娘凑近徐承儿,小声道:“那个穿蓝色衣衫,头绑灰色儒巾的男子就是文修,我刚刚看得清清楚楚。”
徐承儿也伸脖子探头,仔细打量,对外貌还是颇为满意的,“打眼一瞧,还算不错。”
“不过,他们看着都没有醉意,倒是见不到他酒后失态的模样。”
两人看了一会儿,等到他们二人有出来迹象的时候,便躲到拐角去。
直到看着他们二人走远,才算放下心来。
既然要看的人先走了,万贯又在外边等着,不好再耽搁,元娘和徐承儿一商议,不若先回去,横竖见过他长什么样,下回去魏府外出要经过的地等等看,总能瞧见,到那时再观察他每日都做些什么,会不会流连录事巷等地方。
没想到,才走出廊下,她们二人就被一个着白布罩衫,带青花布手巾的小儿子给拦下了,他端着托盘,恭敬询问,“您二位里,可有位贵姓陈的小娘子?”
被拦下,二人原本都有些慌,闻言,又定了定心,元娘站了出来,尽量不露声色,“我姓陈,但应与你无交集,莫不是寻错了人?”
小儿子能在樊楼打杂,自然是圆滑灵巧的人,当即笑嘻嘻道:“怎么会,您可认识魏官人?”
魏官人?
魏观?
想来是他,否则不至于这么巧,总不能恰好二人的姓都对上了吧?
元娘思虑了一瞬,才点头,“嗯,可是有何事?”
小儿子听到没找错人,放下心,笑得更讨好一些,“是魏官人吩咐的,让我们来寻您二位小娘子。这是他点的吃食,您二位可以在廊厅用,也可带回去用,过几日再还盘子与壶也可。
“魏官人还嘱咐了,天冷,若是事情办完了,不妨早日归家。”
这是魏观点了送她们二人的?
他处事周到,的确像是他会做的,照拂旁人。
元娘看向小儿子手上的托盘,是一个银制酒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还有两盘糕点,都冒着热气。
小儿子很有眼色,立刻解释道:“这是玫瑰牛乳,最是解乏驱寒,吃一杯便暖和了。”
第49章
元娘是很喜欢吃玫瑰味的一切食物,譬如樊楼的玫瑰酥饼,便一直都深受她喜爱。
王婆婆年年除夕祭祀都买,就连她今日出来卖的玫瑰豆沙馅的馒头,其实也是王婆婆看她喜欢才做的,就是一连做的多了些。
本就不打算卖,是给元娘吃的,做多了便是打算分予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