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荷包,就为了买治齿的药,花得一干二净。好在还剩了几文,叫元娘能买个白肉夹面子吃,白肉夹面子外面的饼皮酥脆掉渣,内里是咸香的白肉,店家应是腌煮过,除了肉香还有点香料的味。
元娘吃得心满意足。
而王婆婆吃了那药,不到两个时辰就见好,人都精神起来。
但这两回的波折,也叫她下了决心,要再招个人来铺子里忙活。总不能铺子里一缺了自己,就叫元娘也出来忙吧?这可不成。
而且,上回王婆婆出去,是盘了新的铺面。
这几年做食肆,也算攒下些钱来,置业总归是越多越好。
给元娘多少贯钱做嫁妆,都不如多陪嫁些能生钱的铺子来得好。
王婆婆才治好牙疼,都不及安置新铺面,探春的日子就到了。这对年轻小娘子而言,可是一年里的头等大事,可以外出游玩,说不准便有一段良缘。
王婆婆自然也不会叫元娘错过。
第60章
夜里,元娘都要入睡了,她盖着衾被,放下柿红缠枝卷草绣纹的床帐。
侧身躺下后,一手靠在枕上,手掌托着头,一手摸着小花的脊背,强迫它也盖上被。小花不耐地拍打尾巴,致使被子鼓起一块,时不时被顶起,但它仍旧情不自禁的被摸得咕噜直叫。
床榻边缘正中的两步外,摆着早些时候就燃起来的炭盆。
这是王婆婆吩咐万贯提早烧起来的,否则若是等到进屋才烧,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暖和。
烧得发红的木炭上方,热浪肉眼可见地翻涌,随着不时的噼啪声,烘烤着四周,叫元娘夜里不会受寒,即便掀开被角也不至于冻醒。
屋子里暖烘烘,小花和大花都陪着她,冬日里,元娘最喜欢的便是这会儿。
她觉得脑袋暖得晕乎乎,脸颊热热的,好生舒服。
唔,有些困,在这样安静温暖的环境里,元娘摸着小花的动作渐渐慢了,眼皮也沉重起来,渐渐闭上眼。
就在她即将入睡的这一刻。
忽然!
一阵急切用力的拍门声响起,先是简单的叩门,没两息门外的人不耐烦了,大力拍门,“元娘!元娘!别睡了,醒醒……”
阿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粗实有力,中气十足。
元娘被瞬间惊醒,脑子先是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把被子一翻,小花被藏起来。
然后她才起来,慌忙趿拉上胭红尖头软布鞋,急急忙忙把门闩拔开,“阿奶,怎么了?”
“试衣裳!”
王婆婆挑眉,眼睛瞥向端着木盘,上面摆了身叠起来的衣裳,从内里的诃子到长袖罗衫,再到最外头的夹襦,以及下裳都有,叠得高高的。
“上回不合身,王记成衣铺的娘子已经改好了,赶着明日之前送来。
“还好我早些时候就同她们家定下,这几日汴京城里的小娘子都赶着出城探春,裁剪衣裳的铺子日日都得点灯熬油地忙活,许多人家多花钱都没处寻人接活。”
元娘又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试。”
王婆婆进来以后,环视周遭,看到被风吹得几乎阖起来的窗户,不由得生气,“你呀你,烧着炭呢,缝隙留多些才是。”
“往日总同你说的,怎也记不住,这汴京里,多少人家是夜里烧炭不注意,叫门窗阖上,一夜后人就没气的。你自己要警醒些,阿奶总不能每日都来探查一遍,往远了说,我还能跟你一辈子不成?”
王婆婆说着,气呼呼地把木托盘往梳妆的案几上一放,就大步流星去开窗了。
霎时间,一股冷气涌进来,屋里顿时如冰火交融,两重滋味交互,冷风卷到元娘脸颊上,原本发热的双颊顿时平息下来。
通得差不多了,王婆婆才把窗户阖上,又寻了根短木棍,支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好让新鲜冷风能灌进来。
王婆婆叮嘱道:“你自己把衣裳穿上试试,刚好早上还剩了碗绿豆汤,我去给你温一温端上来。”
元娘说好,王婆婆这才出去。
如今正是早春,还寒得很,但出去探春,免不得走走动动,穿上三四件上衣,只要最外头的那件夹襦缝点薄棉,就冻不着。
否则,哪有人穿得和臃肿的球似的出去探春?
到时候,彼此嬉闹,玩得热了,难不成还敢当众脱衣不成?
元娘在屋里换这身衣裳,换好后自是觉得不冷。
上衫叠了两件,皆是月白,内里的诃子露出锁骨下的一小节,乃是殷红色的,衬得她肌肤雪白惹眼。最外头是对襟夹襦,底下是深松绿的裤儿,外裙是洒金双雀穿牡丹裙面。
枝绿色夹襦,月白下裙,正合春色,淡雅简约,不失勃勃生机。
虽然时人不似唐朝时,追求繁复艳丽,但也不是一味清淡,像夹襦上的对襟缘边就是最费心思的地了。
明日若出去,定然能瞧见别的小娘子对襟花边可谓是争奇斗艳。
王婆婆也是从闺中过来的,自是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元娘这身夹襦的对襟花边纹样就是她选的。
没有选刺绣,而是凸刻印花加彩绘,选了印花彩绘荷萍茨菇水仙花边。
工笔彩绘要更灵动自然,打眼一瞧,轻而易举就能把别人给压下去。
元娘把衣裳换好后,提着裙摆,对着铜镜左右照。
嗯,很美!
光彩照人。
元娘毫不客气的在心里夸起自己。
刚好王婆婆端着绿豆汤,推门进来,她见了,煞为肃然严苛的人,也不由点头赞许。
“这身果然衬你,明日早些起来,我给你梳花冠,平日里不起眼的双垂髻哪搭得上这身衣裳。可别起迟了,明日不是我们自己家去探春,还有窦家、徐家、范家的人一块。”
换了身好看的新衣裳,在铜镜前自赏,任谁心情都好,元娘自不例外。
她答应得很快。
不就是早起吗?她可以!
手拿把掐,轻而易举。
王婆婆叮嘱她把新衣裳脱了,再喝绿豆汤,否则若是沾上污渍就不好了。
王婆婆上来的时候,还带了个汤婆子,往元娘的被褥里塞,“本想着立春后会暖和些,没料到夜里还是寒,窗户缝开大点也没事,别怕冷,床上还有汤婆子给你暖着呢。”
“就是冷些也没事,总归比屋里闷着要好,性命更要紧。常常盯着点窗扇,别觉得是小事,若一不小心出事,就是大事。”
元娘乖乖点头,认真记下。
确是,汴京乃是天子脚下,对穷人家都会赈纸衣救济,又商贸繁华,只要肯出力气,总能找着活干。每年冬日,死的人里头,反而有不少是因着烧炭不开窗,那真是走得冤枉。
等王婆婆出去,元娘换下衣裳,把甜滋滋的绿豆汤一饮而尽,心肝脾肺都舒服了。
这才上床入睡,小花也依偎着元娘,尾巴夹起,抱着尾巴尖尖阖眼睡觉。
*
元娘以为,阿奶口中的早起,顶天不过卯时,她心里做足了准备。
然后……
寅时末,她的门扉被叩响。
她像是游魂一般,脚步虚浮地打开门。
接着,她下意识还想飘回床榻。
奈何王婆婆早有先见之明,把她拽住,从边上万贯端着的冒着热气的面盆里,拧了滚烫布巾,往元娘脸上一盖,热乎湿闷,烫得肌肤微红,眼睛十分舒服。
待到元娘憋不住气,把渐冷的布巾拿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是神清气爽。
“醒了吧?”耳畔传来阿奶不冷不热的声音,“自己净面去,你阿娘和弟弟早都起来了。”
元娘顺着窗户,探头一望,犀郎狭小的角房里蒙着一层淡淡光晕,毫无意外,他应是在点油灯读书。
这孩子,勤奋得像是魔怔了,今日可是要去城外探春玩的,他竟然起得比平日还早,就为了读书温习。
至于岑娘子,则是在灶上忙活,说是一块出去探春,定然各家都要带吃食。岑娘子可不愿意叫外人小觑了她们家,多备些,也能分予旁人,这才叫尽善尽美。
元娘不得不悲呼一声,承认自己是起得最晚的那个。
但是这不怪她,是众人起得太早!
下回,再有下回,她一定挨个问过去,所谓早些起来到底是什么时辰!!
王婆婆蒲扇似的大手往她后脑勺上一抽,制止了她一大清早的嚎叫,耳根子清净以后,王婆婆把之前在相国寺买的牙粉拿了出来,叮嘱她用这个。
因为这个牙粉更好,用了点麝香、冰片等香料。
当然,麝香当真只是一点中的一点,一百多文的牙粉哪能指望能和贵人用的那般,有不少珍稀香材。
除非下了毒,要药死人。
但对寻常百姓而言,这也是难得的好牙粉了,元娘用竹木牙刷子沾了些,刷起来的时候,嘴里冰冰凉凉,很清爽。
待到洗漱完,元娘是真的清醒了。
这才坐到铜镜前,任由王婆婆妆扮。
她先是给元娘用梳梳头,接着则是用篦子一遍遍梳着,不叫有一点结。
但元娘的头发养得好,长及下腰,浓密乌黑,梳下去都是极通顺的,不会疼,对元娘而言就像活络头皮一般,松爽舒畅。
之后才是梳成髻,往上戴花冠。
这花冠乃是丝织品做成,色泽以红粉为主,后面还缀了左右两条丝带,刚好到脖颈那,若是风吹过,也是煞为灵动好看的。
做完这些,不过才费了大半个时辰。
真正麻烦的是后面,王婆婆在给元娘簪花。
花都是昨日买好,用水仔细将养着,今日拿起来还开得娇嫩。为了显娇俏,都是一小朵一小朵的应季花,最多的是报春花,它的颜色最为丰富,簪花好看,有粉红、白、黄,还有少许迎春花和淡白山茶花。
簪花,既要簪满头,花色繁杂,又要有主次,不显俗气,十分考验人品赏的能耐。
王婆婆作为曾经的高门贵女,自是不必担忧。
她的眼光可是锦绣绮罗堆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