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泰躬身行礼:“是。”
潇湘馆中气氛沉寂,所有人都不敢言语,静立在潇湘馆内外,皆有些不知所措。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完全续不到头绪。
无人说话,也无人敢上前劝慰皇帝,就连仁慧太后都支撑不住,在边上的椅子上缓缓落座。
“这是怎么了……”
角落里,被宫人死死压着的廖夫人还在拼命挣扎。
她口中被塞着帕子,无法说出只言片语,只能以这种方式引起旁人注意。
景华琰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
他看都不看廖淑妍一眼。
“安静。”
两个字一说出口,廖淑妍就吓得不敢动了。
景华琰的慢慢抬起目光,在人群之后,看到了跪倒在地的阮忠良。
“阮忠良,你可知罪。”
景华琰一开口,潇湘馆中的几位娘娘便挪开位置,好让景华琰看到馆外之人。
阮忠良身上的朱红官服才穿了四月,崭新如初,可见保养精心,不见任何破损。
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穿这一身官服尤其出色,颇有种仙风道骨的磊落仙姿。
平日里,京中人也多有议论,说难怪阮宪台能被榜下捉婿,的确有让人过目难忘的俊美容颜。
然此刻,一贯喜洁优雅的阮宪台,也只能毫无尊严地跪倒在雪水未消的鹅卵石小路上。
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从他颤抖的肩膀感受到他的瑟缩。
狼狈又不堪。
从他金榜题名之后,还从未这般狼狈过。
不甘和愤怒充斥在阮忠良心中,可在他脸上,却只有诚惶诚恐。
他害怕。
他如何能不害怕?
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当,筹谋数日,就为了今日一举成功。
又是因何会出意外?
从哪里开始一切都不对了?
究竟是谁呢?
阮忠良不敢抬头,心中却有了一个清晰的名字。
姜云冉。
一定是她,也只会是她。
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阮忠良弯下腰,额头触地,溅起泥水。
因上午落了雪,鹅卵石小路上满是泥泞,不知哪里来的碎石散落在他身前,划破了他的额头。
鲜血直流。
就在此时,雪花纷飞。
今日第一场雪,是为迎接凯旋的将士们,第二场雪,则是送别无辜殒命的卫新竹。
顷刻间,大雪满城。
阮忠良浑身颤抖,他瑟缩在地:“臣知罪。”
————
风雪又至。
这一次,雪花犹如鹅毛,扑簌簌落了人满身。
顷刻间天地间便一片素白。
潇湘馆中的血腥还未散去,不远处引胜溪上的冰戏还锣鼓喧天,热闹和冷寂交织才一起,组成了今日的庆典。
怪异,无常,让人脊背发凉。
景华琰没有去管跪在雪中的阮忠良,他的目光落在了缓缓起身的麦院正身上。
麦院正躬身行礼,语气沉寂:“回禀陛下,卫美人重伤不治,已然薨逝。”
景华琰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慢慢落下,在卫新竹满是鲜血的脸颊上停顿片刻,才看向泪盈于睫的姜云冉。
“梁三泰,让安奉殿好生伺候,”景华琰顿了顿,“安顿好卫美人的遗容。”
梁三泰躬身行礼,司礼监的黄门们鱼贯*上前,沉默地从两位娘娘手中接过已经没气的卫美人。
灵车和铺盖都已备好,不过一刻,方才还在说话的卫新竹,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姜云冉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虽然一切都是同卫新竹商议好的,直到此刻,她终于离开人世,她才意识到失去的痛苦。
明明只相识数月,明明都不算是至交好友,却还是让人忍不住难过。
姜云冉跟慕容昭仪安静站在一侧,看着地上星点的血迹。
景华琰收回视线,看向麦院正:“她因何而死?”
麦院正道:“回禀陛下,卫美人被金簪刺伤,身上伤口多达八处,最后一下刺在胸口,伤了心脉。”
“为了求生,卫美人还挣扎过,因此血流满身,若是不被人发现,最终会失血过多而死。”
景华琰的眸色幽深,他表情冷寂,并不显得过分愤怒。
但是这副平静的外表却更让人心惊胆战。
这意味着,景华琰真的生气了。
他冷冷道:“廖氏,你不是身体不适,回避宫宴,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手持利刃?”
帕子被人取出,廖淑妍才痛哭流涕:“陛下,真不是臣妇所为,臣妇进入潇湘馆时,卫美人已经受伤。”
“臣妇为了救卫美人,手上才沾染了血迹,这把金簪本也在一边的地上,臣妇怕再伤着卫美人,才捡起来的。”
廖淑妍真是能人。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找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你为何不求救?”
景华琰根本不听她的那一通解释,他只问:“若你真的想救治卫美人,应该直接冲出潇湘馆求助,那时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廖夫人愣住了。
随即她才使劲摇头:“陛下,陛下,方才潇湘馆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住,根本无法打开,臣妇不是不想救人。”
“放肆,陛下面前,还敢胡言乱语。”
梁三泰面如锅底,潇湘馆的门是他看着撞开的,根本就没有任何阻拦,因里外无锁,险些让使劲冲撞的黄门们摔倒在地。
廖淑妍神情狰狞。
“不,就是锁了,就是锁了,陛下您信我的话,我不可能害她,我为何要害卫美人!”
景华琰适才看向她。
“为了阮含栋。”
一句话,就把廖淑妍打落在地,根本无法再反驳。
卫美人临死之前说得清清楚楚,廖淑妍所欲为何,众人只要仔细一想就清晰明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廖淑妍刺来,那目光里有鄙夷,有嫌恶,还有浓浓的嘲讽。
嘲讽她即便心思歹毒,计谋杀人,却最终落了个人赃并获的下场。
跟她那个女儿一样,都是蠢货。
廖淑妍此刻清晰意识到,她辩驳不清楚了。
计划被打乱,她也被人赃并获,此刻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她杀的人是从五品的宫妃,登记在玉牒上的内命妇,等同于谋害宗亲。
下场只有一个字。
那就是——死。
杀人者死,天经地义。
眼泪从廖淑妍的眼眸中奔涌而出,她呆愣愣看向前方,看向跪在潇湘馆之外,与她同床共枕二十年的男人。
“夫君,夫君你救救我。”
廖淑妍忽然挣扎起来,她跪趴在地,想要向着阮忠良爬去。
此时此刻,脸面和体统她都不要了,她只想活着。
她不想死,不想死啊!
然而此刻,阮忠良却忽然弯下腰,又给景华琰磕了一个头。
风雪越来越大,地上积了一层雪,湿漉漉粘在阮忠良的额头上,跟他伤口中的血一起滑落。
同样狼狈不堪。
“陛下……廖氏谋害宫妃,罪无可恕,按律当斩。”
他的声音被风雪吹散,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可他的表情,廖淑妍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