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想了,她不会有事的,为了小姐和小少爷,夫人一定会保全府上,不会放弃一切。
自然,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这个想法至在脑海中浮现一瞬,当着王典的面,她把那些心思全部压下,只一脸期待地问:“老爷呢?老爷会救夫人吧?”
王典是昨日跟随阮忠良入宫的,自然知晓细节。
他摇了摇头。
“不可能了……”王典看向邹妈妈,“人赃并获,杀害内命妇,如今老爷要做的,是保下阮氏。”
邹妈妈讷讷不语。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阮忠良面色苍白,蹙眉快步而出。
不过一日,他便仿佛老了十岁,身上多了几分沧桑。
刚绕过回廊,就瞧见两人一站一坐,阮忠良立即便明白过来。
他冷冷睨了邹妈妈一眼:“邹妈妈,家中的内务还要靠你操持,你得跟管家一起稳住家中上下,可明白?”
邹妈妈还瘫坐在地上,此刻挣扎起身,诚惶诚恐:“是。”
阮忠良淡淡扫了一眼王典,只道:“跟我来。”
王典就缩手缩脚跟了上去。
阮忠良一路穿过前院和后院之间的月亮门,大步流星往小花园另一侧的清静居行去。
一路上,两人都未言语。
清静居外此刻守着一名年长的仆人,见到阮忠良便躬身行礼:“老爷。”
阮忠良淡淡问:“少爷可有好好读书?”
李三回答:“少爷卯时就起来,先在院中做早课,后来才至书房背书。”
听到这话,阮忠良表情稍霁。
倒是还算有个省事的,当年他坚持这样教养含栋,看来再正确不过。
李三打开院门,阮忠良便一步踏入。
清静居中只有一栋雅致清幽的小屋,外面的院落种有梅兰竹菊,清新别致。
院落打扫得很干净,这都是李三每日的差事。
阮忠良在书房中寻到了自己的长子。
整个院落里,只阮含栋一个人,平日的琐事都是他自己而为,没有小厮时刻伺候在身边。
曾经,阮忠良也是这样过来的。
他认为,只有清心寡欲,才能得道正统。
阮含栋此刻正在窗前读书,他面容稚嫩,干净,好似普通的少年郎,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认真读书,并未注意到院落中忽然多了人。
阮忠良安静看了会儿,才开口:“含栋。”
阮含栋手中一抖,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抬起头,见是父亲来了,忙起身拱手:“父亲安好。”
“坐下吧,”阮忠良负手而入,在他身边坐下,简单看了看他的课业,“你哪里都好,只策论不足,到底太过年轻,见识浅薄。”
阮含栋颇为羞愧。
他垂下头,道:“父亲,儿子会努力的。”
阮忠良顿了顿,才道:“年纪轻,不是你的错,无需道歉。”
面对儿子,他也总是面无表情,即便现在说着安慰人的话语,脸上也没多笑容。
冷淡,克制,关心有余,亲密不足。
大凡玉京中的父子亲情,似乎都是如此。
“父亲,耿先生今日为何没有过来?”
耿先生是他的老师,是京中颇有名的大家,若非阮含栋的确天资过人,他也不会亲自入府教导。
不过他还有自己的书庐,一般三日才会来一次,今日恰好就是耿先生的学课。
阮忠良面色微沉,他淡淡道:“近来府中事情繁杂,耿先生不便过府,若我得空,我来指导你的课业。”
阮含栋并未表现出过分惊讶,也没有特别好奇,他很乖顺就说:“知道了。”
父子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课业,阮忠良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科举一途虽然辛苦,需要付出所有心力,但若能一举夺魁,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忍耐一时,才能平步青云。”
阮含栋看着他那双淡漠的眼睛,抿了一下嘴唇:“是,儿子明白。”
阮忠良难得满意。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你只安心读你的书就好。”
他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阮含栋忽然开口:“父亲,母亲和阿姐可还安好?”
阮忠良脚步不停:“都好,等过些时日,你母亲再来看你。”
“好。”
阮含栋似乎笑了一下,显得很是高兴。
门扉吱呀一声关上,这个逼仄的小院落里,瞬间只剩下阮含栋一个人。
他脸上的稚嫩和天真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嘲讽的冰冷。
他把手中的笔一扔,站起身来,站在窗前遥望苍穹。
自从他学业精益之后,就独自搬来了清静居,父亲政事繁忙,十天半月才能见到一回,平日里大多是母亲陪他吃饭说话。
后来他课业吃紧,父亲认为母亲的看望会打扰他,就不允许母亲日日都来。
一般三日也能见到一次。
原本昨日母亲应该过来看望他,可李叔说母亲入宫陪伴姐姐,这些时日不在家中,他就没有追问。
但昨日小厮鲤鱼来给他送饭,悄悄跟他说府中出事了。
阮含栋被困在清静居,平日里不能玩耍,不能离开,甚至不能在府中走动,他对于阮忠良最大的意义,就是能步他后尘,最低也要高中二甲传胪。
年少时还能守住,可随着年长,他读书越多,越觉得这样是不正确的。
尤其之前乡试,他走出家门,进入考场,结识了各种各样的同窗书生,也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他才意识到他这一方天地,是独属于他的囚笼。
没有人如他这般活着。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慢慢收买鲤鱼。
他需要知道外面的一切。
鲤鱼只是个小厮,专门给他送一日三餐并打扫卧房,阮忠良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厮,其实根本也打听不到什么事。
但阮含栋却很聪明,他一点点教导鲤鱼,让他学会如何打探消息。
果然,今晨鲤鱼就告诉他:“少爷,其实府上已经被围起来了。”
鲤鱼有点害怕,他不住看向院门,生怕李三进来。
阮含栋却很淡定。
“是什么人围困府上,你知道吗?”
鲤鱼想了想:“小的偷偷瞧了一眼,他们衣服上有游鱼。”
阮含栋的面色一怔。
那是飞鱼服,守着阮府的是仪鸾卫。
也就是说,昨日宫宴宫中一定出了事,此事应该牵扯了他们家。
阮含栋低声问:“母亲可回来了?”
鲤鱼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方才瞧见邹妈妈在厨房吩咐差事,瞧着面色不好。”
阮含栋到底聪慧,他能以十七岁的年纪考中秀才,本就不是寻常人。
当即,阮含栋就意识到了事有不对。
他让鲤鱼继续打探,毫不意外地在今天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父子两个并不亲近,他对于阮忠良也不是很了解,但他可以肯定,家里一定出事了。
阮含栋站在窗前,平静呼了口气。
只希望,母亲和阿姐安好。
一阵冷风呼啸,竹林婆娑,今冬已至极寒日。
上午时分,各宫都热闹起来。
今日不用请安,也没有宫宴,但各宫娘娘们都要至安奉殿,一起祭奠卫美人。
自美人之下,各位妃嫔需要在安奉殿给卫美人守灵,因宫妃人数较少,所以每日只安排两人。
卫美人娘家的弟妹也一并入宫,暂时就住在安奉殿,日夜给三姐守灵。
姜云冉到安奉殿时,已经来了数人,慕容昭仪一早就在,此刻正同姚贵妃一起站在最前面,焚香烧纸。
周宜妃和梅贤妃都没有到场,徐德妃和吴端嫔更不可能亲至。
四人皆让身边的管事姑姑代为祭奠。
在之后便是吴端嫔和司徒美人,两人皆在安静烧纸,姜云冉算是到场晚的。
她在司徒美人身边站定,拿了三支香,认真插在香炉上。
看着香烟袅袅,姜云冉阖上双眸,在心里对卫新竹道:“姐姐,一路走好。”
众人安静祭奠,无人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