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母亲没有了,太后成为了继后,态度非常坚定,一定要宫人们保护好景华琰,务必不能让他出意外。
所以宫人们再也不敢放景华琰出坤和宫了。
狭小的宫殿,困住了幼小的失去了母亲的孩童。
景华琰顿了顿,他语气里都在回忆:“我记得当时太后看着我的眼神。”
“那是第一次,太后表现出慈爱之外的神色。”
“她有些心疼,也有些错愕。”
无论长辈们之间如何,无论曾经多么针锋相对,但稚子何辜。
这大抵也是景华琰为何一直尊重太后,后宫诸事,皆以她为先。
因为她的确尽到了作为母亲的责任。
也因为她曾经有底线,把他好好养育长大,直到夺嫡之时,她也在后面推了一把。
母子之间始终没有产生过龃龉。
有姚氏在,景华琰的太子之位才算稳固。
姜云冉有些明白母子两个之间的感情,她问:“陛下,臣妾有个僭越的问题。”
景华琰笑了一下,说:“二弟不适合。”
她不问,他也知晓。
他们总是这般心有灵犀。
“二弟自幼就喜武不喜文,活泼好动,性格耿直,太后也没有对他多加管束,其实对他管束最多的反而是朕。”
先帝作为皇帝,日常最关心的是国事,太后宫务繁忙,加之先帝身体逐渐病弱,她也要匡扶国祚。
荣亲王没人管教,差点成了野孩子,后来课业都是景华琰在操心。
“太后当时告诉朕,只要不长歪,就随他去,”景华琰道,“她知道自己儿子不是那块料。”
仁慧太后是个目的坚定,非常果断的人。
发现儿子不是那块料,就果断放弃,继续扶持景华琰。
无论如何,景华琰都是她膝下长大的。
情分总不会变。
就如同她现在推举姚贵妃,也是为了让姚氏继续荣耀。
只可惜,在这件事情上,母子两个有分歧。
可即便意见不合,两人也没有因为这件事相互攻讦,或者让姚相从中作梗。
不知道是否因下午的争执,两人竟难得敞开心扉,这一夜的夜游,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直到回到丹若殿,夜里一起躺在拔步床上,姜云冉才翻了一下身,在黑暗中看向景华琰。
今夜两人并未胡闹,只是单纯同床共枕罢了。
“陛下,谢你把丹凤卫给我。”
姜云冉知道,这已经是景华琰极致的信任了。
景华琰阖着眼眸,声音难得温柔:“你如何谢我?”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说:“我同丹凤卫,会成为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
“不用你成为刀,”景华琰睁开眼眸,偏过头看向姜云冉,他指着脸颊,道,“朕的谢礼很简单。”
姜云冉安静看了他一会儿,才撑起身,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够了吗?”
景华琰握住她的手,把她抱在怀中:“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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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数道圣旨下达,传召朝野内外。
卫婕妤病重不治,不忘国朝,临终上表,恳请陛下夺情,准运卫氏姐弟参加明年春闱,不为其守丧。
帝允。
都察院右都御史阮忠良,治家不严,行为不端,立即解任右都御史,着降为光禄寺少卿,闭门思过两月,另行赴任。
宫中阮美人触犯宫规,品行不端,不孝不敬,着降为正六品宝林,闭门思过两月再议。
这三道圣旨下发宫廷内外,而针对廖淑妍的旨意,则未*通发前朝,只召谕后宫,上录楚史录。
廖氏藐视宫规,冲撞宫妃,以致卫婕妤急症突发,不治而亡。
着判处死罪,令其自缢。
几道圣旨下达,满朝震惊,却不敢大肆宣扬。
虽然朝臣权贵早知前日宫宴发生事端,却不知事情这般严重,也不知各中细节,如今看来,卫婕妤忽然薨逝,与阮家脱不了干系。
本来阮忠良冉冉新星,未及不惑便官拜二品,官路亨通,又多得陛下恩赏,其家中两女皆是后宫宠妃,前途自不可限量。
不过一场宫宴,就骤然衰落,且不提阮惠嫔接连降位,被罚闭门思过,只看阮忠良被调离都察院,直接从正二品大元降为五品光禄寺少卿,就能看出陛下的意思。
阮氏已经彻底失去了帝心。
廖氏的死罪外人尚且不知,但宫中却都知晓,用不了几日,整个玉京就能人人传颂。
这世间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虽然此事皇家已经遮掩,却堵不住悠悠之口,史书上简单一笔,不过为了昭示后人,景华琰本身就不觉此事需要掩盖。
若事事都要掩盖,岂不是人人都敢杀人越货?
此时的长春宫,阮含珍被宫人压着,跪在地上。
彭逾一字一顿宣召完圣旨,阮含珍才面目狰狞:“我是冤枉的,冤枉的,我要见陛下。”
彭逾不理她,继续宣读关于廖氏的处罚。
前日阮含珍被“送”回长春宫后,由于一直发疯吵嚷,便只得请太医行针,让她安静下来。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昨日夜里才醒来。
但金针效果卓绝,当时阮含珍头脑空空,犹如行尸走肉般呆滞,宫人侍奉着用膳更衣,也不吵不闹。
后来用过安神汤,她再度入睡。
今晨醒来,她才逐渐恢复神志。
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地位,尊荣,家族,甚至未来,都在一夜之间失去。
对于阮含珍来说,不过转瞬,她就从九嫔连降两级,又降回了宝林,并且还要闭门思过两月,也就是说,立冬、正旦、上元皆要闭门思过,所有宫宴都不得出。
除此之外,阮忠良也一并降为光禄寺少卿,光禄寺这种小衙门,完全无法触及权利,除非阮忠良还能再立奇功,否则再无晋升希望。
这就意味着,阮家彻底完了。
阮含珍的皇后美梦,就此彻底破碎。
况且,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冤枉。
因为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一切都成了定局,此刻她头脑一片混乱,当日的事甚至已经记不清楚。
不知道太医院给她用的什么药,让她总是恍恍惚惚,无法深思。
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叫嚣,不肯罢休。
阮含珍就是偏激认为,是姜云冉把她害到这个地步。
圣旨宣告的这一刻,阮含珍几乎疯癫。
她嘶吼着,让彭逾无法继续宣读。
“姜云冉这个贱人,我要让她死!”
素雪吓得面无人色,她跟凡霜一起上前,忙用帕子堵住了阮含珍的嘴,不敢让她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
彭逾这才呼了口气。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着处自缢,钦此。”
话音落下,阮含珍身上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
眼泪潸然而下,这一刻,阮含珍终于清晰感受到了恐惧。
彭逾垂眸看着她,见她冷静了下来,才对素雪道:“素雪姑姑,陛下口谕,让宝林娘娘搬回东配殿,稍后下臣会命慎刑司的嬷嬷守住东配殿门,以后只允许宫人进出。”
素雪忙道:“有劳公公。”
彭逾没有笑,他看着神情疯癫的阮含珍,倒是很平和。
“素雪姑姑,还是给娘娘请个太医吧,如今瞧着娘娘都有些癔症了。”
等彭逾领着人走了,素雪和凡霜忙把阮含珍搀扶进东配殿。
还好只搬去后殿没几日,东配殿还干净整洁,其他宫人进出搬家,素雪也把凡霜差遣走了。
她跪坐在阮含珍面前,轻轻拍着她的胸口:“娘娘,好些了吗?”
“娘娘还有奴婢在,”素雪声音温柔,眼神是那么坚定,“奴婢会一直陪着娘娘,哪里都不会去。”
阮含珍呆滞的眼神慢慢聚拢,她垂下眼眸,看向素雪。
素雪帮她取出口中的帕子,阮含珍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素雪,素雪,母亲怎么办。”
素雪微微起身,把她抱在怀中。
她其实也只比阮含珍大一岁,还只是个刚满二十的年轻姑娘,但是此刻,她却仿佛阮含珍的长辈,给了她后宫中的唯一依靠。
“娘娘,夫人犯下大错,已经无力回天,就连老爷都被牵连,闭门在府不得出。”
“若娘娘为着夫人好,便不要再闹,咱们暂且先忍下来,”素雪的眼泪慢慢流出来,唇角却带着畅快的笑意,“娘娘,还是让夫人平静去吧,最少也有个体面。”
曾经她把素雨虐打致死,得知素雨重病不治,她也不过就是嫌恶皱眉,说了一句“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