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有不懂之处,可以询问汤姑姑,亦或者禀报贵妃,可明白?”
孟熙嫔一个激灵。
她立即起身,躬身行礼,道:“诺,太后娘娘放心,臣妾会照料好端嫔妹妹。”
这一句话说得倒是很像样子。
仁慧太后道:“皇帝也早些安置,事情已经发生,急也无用。”
众人一起起身,景华琰亲自把仁慧太后送到门口。
等太后离开,景华琰才看向苏嬷嬷:“你跟李嬷嬷今日一起留在永福宫,另外让太医院再派两名女医,日夜看护端嫔,务必保全她万无一失。”
东暖阁中的白院正此刻也踏出房门,躬身行礼:“是。”
景华琰道:“你同岑医正交替值守,这几日辛苦一些,熬过去就好。”
听到这般吩咐,白院正狠狠松了口气:“是。”
景华琰并未立即降罪,可见此事尚有缓和余地,他们要做的就是让吴端嫔活下去,只要能有转机,就还有救。
梁三泰取来大氅,给景华琰披上。
景华琰看向身后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姜云冉身上:“姜贵嫔,你随朕来。”
对于他的吩咐,姜云冉并不意外。
她福了福,披上大氅,跟景华琰一起毫不停留走入风雪中。
留下其余几人站在温暖的厅堂中,目送两人并肩前行。
周宜妃脸上并无波澜,她自顾自穿衣,不理会其他人的动作。
慕容昭仪亦然。
见两人都毫不在意,孟熙嫔犹豫片刻,才问:“陛下为何招贵嫔娘娘前去?”
周宜妃仿佛没听到这话,她扶着百灵姑姑的手,大步流星离去。
倒是慕容昭仪瞥了她一眼,只说:“你看顾好吴端嫔,多余的事不要理会。”
孟熙嫔愣了一下,随即亲自送她离开。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明间,瞬间只剩下三两人。
孟熙嫔站在门边,直到被风雪吹得脸皮生疼,才叹了口气。
“苍天保佑,但愿端嫔妹妹安然无恙。”
另一边,一行人在艰难前行。
风雪越来越大,宫道上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雪。
寒风呼啸,把软轿吹得东倒西歪,不停在半空中摇晃。
姜云冉被晃得头晕。
她感觉有些恶心,只能不停抚平胸口,以减轻颠簸的煎熬。
还好乾元宫很快就到了。
软轿进入乾元宫的回廊,狂风便倏然减轻,软轿平稳下来,一路来到寝殿之前。
等轿帘掀开,姜云冉才发现等在外面的居然是景华琰。
“陛下。”
她面色苍白,显得有些疲倦。
景华琰蹙了蹙眉:“可是不太舒适?”
姜云冉摇头,握住他宽厚的掌心,两步下了软轿。
“有些头晕,方才太晃了,”姜云冉轻声道,“陛下,进去说话吧,外面实在太冷。”
转眼就要到冬至。
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劈头盖脸砸来,根本没有给人准备的余地。
踏入乾元殿,热气扑面而来,姜云冉同景华琰一起去了御书房,等两人安顿下来,孙医正也到了。
他已经在外间吃了热茶,此刻并不显得特别局促。
景华琰让他坐下回禀。
孙医正在宫中侍奉多年,也颇为熟悉这位皇帝陛下,此刻在他身边能见到姜贵嫔,就意味着陛下对她足够信任。
他要说的话,姜贵嫔自然能听得。
在来的路上,孙医正已经组织好的语言,此刻倒是并不迟疑,直接便开口:“回禀陛下,臣听到寒苦草的时候,就想到了一种药。”
他道:“有一种比较罕见的坐胎药,百多年前是一种求子神药。”
听到坐胎药三个字,景华琰的神情明显冷了几分。
这就意味着,这种药并非被误食,也不是旁人下毒,很有可能是吴端嫔自己服用,为了早日怀上皇嗣。
“它的名字很直接,就叫得喜,”孙医正娓娓道来,“前朝末年天灾人祸不断,新生儿很难存活,后来艰难有了几年平缓时光,百姓们为了多养育孩子,就纷纷动了心思,这种名叫得喜的神药就广为流传起来。”
“起初,这种药的确有效,许多妇人只服用一次就能怀上孩子,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听到效果这么好,姜云冉都不由有些咋舌。
孙医正到底见多识广,知晓的案例多,此刻讲述起来非常清晰。
“可当孕妇们陆续进入九个月时,大家才发现事有不对。”
从怀孕到生产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几个月里,得喜已经卖出成百上千,有多少孩子是在那时被怀上,至今不得而知。
但当第一批有孕的妇人陆续早产时,百姓们意识到这种药的风险,已经晚了。
“所有的妇人几乎都早产了。”
孙医正医者仁心,说到这里,也不由为当时那些孩子和孕妇而伤怀。
“早产还好一些,毕竟孩子已经九月,只要能顺利生产,孩子就能存活。”
“但所有生下来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有疾病。”
“他们都已经是足月胎儿的模样,有的先天残疾,有的眼瞎耳聋,大多数生来病弱,几乎活不到满月。”
听到这里,姜云冉只觉得脊背发寒。
孙医正叹了口气,说:“能存活下来的孩儿十不足一,这都是有钱人家耗费药材,才能保全下来的幸运儿。”
“也正因此,从那时起,得喜这种药便销声匿迹。”
这药实在恶毒。
给了人希望,耗费孕妇的精气养育数月,最后只能得一个生来就要死去的孩儿。
这种打击,比一直没有孩子还要沉重。
几乎能让人崩溃。
“这只是最早降生的孩子,可后面还有那么多正在怀孕的妇人,因为怕生下畸形胎儿,许多都选择了流产。”
姜云冉忍不住蹙了蹙眉头,那股恶心翻涌上来,她面色越发难看。
“喝点茶。”
景华琰给她倒了一碗龙井,让她压压口。
姜云冉苍白着脸对他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孙医正顿了顿,他也得了一杯茶,忙一口灌下去。
这些旧事说起来,也让人心绪难平,当年究竟死了多少孩儿孕妇,根本无从得知。
孙医正缓了缓,才继续道:“后来这种药就绝迹了,臣之前翻看旧时奇药例子,偶尔看到这种药,心中不由为那些孩子和妇人可惜,因此记忆格外深刻。”
“如今想来,同端嫔娘娘的症状都对得上。”
“一是孕妇脉案正常,怀相也正常,二是都会早产,生出孱弱的孩子。”
“但这种药已经绝迹两百年有余,又并非常见的药物,臣便没有把其牵扯到一起。另外其中有几点不同,因为表象太过显眼,导致让人往另一个方向斟酌。”
“根据案例,当年怀孕的妇人不会发胖,她们看起来与寻常孕妇无异,所以直到第一名孕妇早产,人们才意识到这种药的危害。”
“第二,孩子多半能顺利生下,不会是……是死胎。”
孩子多是生下来便孱弱,尚且还能存活数日,最后才衰弱而亡。
但吴端嫔生下来的就是死胎。
这区别是很大的。
“是臣的疏忽,太过注意端嫔娘娘的身形,没有注意到她有孕的这几个症状。”
说到这里,事情几乎已经清晰明了。
景华琰若有所思,才道:“这又同寒苦草有什么关系?”
孙医正道:“就是因为寒苦草,臣才想起来得喜这种药。”
“寒苦草性寒,女子不宜服用,若不甚服用,会引起月事时血崩,或疼痛难忍,宫寒体弱。”
他道:“这是服用的药效,但若在炭火中燃烧,产生烟尘,则会让人手脚冰寒,腹中饥饿。这种症状并不明显,也不会体现在脉相上,但端嫔娘娘的畏寒和暴食是不正常的。”
孙医正说的很是认真:“臣记得得喜中有一味雀果,恰好能*同寒苦草产生这种叠加药效,更可怕的是两相叠加之后,会产生微量的毒素,那么也就能解释,为何小殿下胎死腹中。”
所以孙医正字听到寒苦草后,立即想到了得喜。
他果然是经验老道的游医,如此看来,倒是比几位老太医见识要多得多。
景华琰颔首,片刻后,他看向姜云冉,问:“你怎么看?”
姜云冉方才已经都听明白了。
不过寒苦草这味药,让她心中一动,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这药会不会出现的太频繁了一些?
她手中捧着热茶,温暖了有些冰寒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