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姜云冉却觉得那副琉璃镜很适合她,让她看起来同国子监的博士一般无二。
能看清世界的冯采女,那双总是迷离的眼睛,也重新恢复神采。
“昭仪娘娘说得对,”冯采女端起酒杯,“为我们的未来举杯!”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欢笑着端起酒杯,说笑着一饮而尽。
春风送爽,拂了美人面,宴席最后,所有人都红了脸颊,笑着靠在一起说话。
曾经的矛盾隔阂,曾经的勾心斗角,似乎都在这一杯酒中散尽。
韩才人坐在一边,也笑着喝酒。
一杯接一杯,想要把自己灌醉。
明明是清甜微酸的果酒,可吃在口中,却只有一股苦涩。
这滋味,怕只有她自己品尝。
喜鹊从天空飞过,兴许看中了听雪宫这一棵四季桂,翩然落在枝头。
鸟儿眼睛灵动,在枝头舒展翅膀,张嘴鸣叫起来。
啾啾,啾啾。
仁慧太后偏过头,看向窗外的树梢,眉目含笑:“宫里的喜鹊越来越多了。”
“喜鹊迎喜,自是好兆头。”
一道清雅声音响起,是梅贤妃。
她依旧是温婉端方的模样,她虽有孕四月,瞧着却并无变化。
依旧身形修长纤弱,翩翩若仙。
今日是给仁慧太后请安的日子,各宫妃嫔都有到场,就连大公主也被奶嬷嬷抱来,这会儿正坐在仁慧太后身边眨眼睛。
小姑娘圆润可爱,头上的冲天辫气势凌人,不过她默不作声,只沉默看着几位母妃,不哭也不闹。
仁慧太后听到梅贤妃这样讲,目光自然下垂,落到了她的小腹上。
“你如今可好些了?”
梅贤妃忙道:“劳太后娘娘挂怀,臣妾原就食欲不丰,如今有孕,更是难以下咽。”
她叹了口气:“白院正也很忧心,正在替臣妾想法子,应该很快就就能好转。”
因吴端嫔难产一事,梅贤妃这一胎就显得格外金贵,医治的太医换成了白院正和李院使,隔三差五就要请脉。
“怀孕都是如此,你得勉强自己多用一些饭食,身体强健,以后才能顺利生产。”
说到这里,花厅中倏然一静。
周宜妃正在喂大皇子吃桃子,见气氛沉闷,便转移话题:“明舒可要吃桃子?周母妃喂你好不好?”
自从姚听月出宫之后,大公主一开始的确闹了好几日,不过后来有贵太妃和仁慧太后的安抚,大公主慢慢平静下来。
却不如以前活泼,总是蔫头耷脑的,也不爱说话了。
以前爱笑的小公主,现在成了小苦瓜,看着可怜极了。
听到周宜妃的话,小公主抬起头,慢慢看向她。
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声音细弱:“谢谢周母妃,明舒不吃了。”
这模样,谁看了不心疼。
仁慧太后蹙了蹙眉头,或许心里在怨怼姚听月的狠心。
姜云冉看了看她,忽然说:“明舒,你知道等公主长大了,就能离开长信宫吗?”
景明舒忽然抬起头,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等你长大了,健康聪明,能保护自己,就能自己出宫,天高海阔,想去哪里都可以。”
景明舒眨巴了一下眼睛。
她抿了抿嘴唇,看了看姜云冉,又仰头看向仁慧太后。
大大的杏眼里有着清晰的渴求。
“祖母,姜母妃说的是真的吗?”
仁慧太后没有看姜云冉,她垂下眼眸,很认真同景明舒对视。
“是真的,”仁慧太后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若你父皇不同意,祖母说他。”
景明舒的眼睛越来越亮。
最后,终于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神采。
她重新看向周宜妃:“周母妃,我也要吃。”
见她好不容易有了笑脸,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仁慧太后这才看向姜云冉,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还是你知道如何哄她,倒是难得。”
慕容昭仪也道:“果然,还是姜妹妹聪明。”
姜云冉浅笑,柔声说:“只要知晓小公主想要什么,就很简单了。”
她不过是想见一见母亲。
愿望如此简单,可对于深处深宫的她来说,却是那么难。
即便只有一岁半,小公主也清晰意识到,她或许再也见不到母妃了。
母妃毫不留情离开了她,所以她说的话,小公主不肯信。
但现在有姜云冉和仁慧太后一锤定音,小公主这才相信。
相信,就有了动力。
司徒美人也在边上说:“姜姐姐真是完美,宫事那么复杂,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孩子也会哄,谁能不羡慕呢。”
她这样一说,众人就开始附和起来,就连仁慧太后都满脸欣慰。
不过她瞥见姜云冉有些窘迫,就笑着问大皇子:“明宣,最近如何啊?春日天好,要不要祖母带你出去玩?”
景明宣瘦瘦小小的,虽然比景明舒小了半岁,可瞧着仿佛差了一岁的模样。
因为太过瘦弱,他的脑袋显得很大,摘掉了冬日的虎头帽,才显露出稀疏的头发。
他同母亲一样,也生了一双桃花眼,却因为病弱和羞涩,而显得目中无神,羸弱得很。
这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也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生来的病弱让他少见生人,年节时宫宴姜云冉就注意到,他一直缩在母亲身后,低着头不敢说话。
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只字片语。
年节之后,数次请安周宜妃都带着他来,景明宣终于同众人混了个脸熟,不再显得瑟缩胆小。
但他依旧不爱说话。
此刻被仁慧太后亲切询问,景明宣下意识想往母亲身后躲,可他刚一动作,就被周宜妃按住了手臂。
“明宣,祖母问你话呢。”
姜云冉看得出来,景明宣真的很害怕,小孩子吓得都要哭了。
但他还是努力把眼泪咽下去,小声说:“不玩了。”
他的声音很细,很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近来周宜妃的脾气缓和许多,姜云冉一直以为她因生产患有的忧郁焦躁之症已经好转,但现在,她的声音依旧锐利。
“你大点声音。”
面对这样的儿子,周宜妃恨铁不成钢。
明明是那么软弱无助的稚童,但景明宣依旧隐忍着不敢落泪。
可见,平日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形。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忍耐是最难控制的情绪。
景明宣眼泪汪汪,看着可怜极了。
仁慧太后不忍心了。
她刚要说话,她身边的景明舒却忽然从椅子上爬下来,她啪嗒哒跑到弟弟面前,对他伸出手。
“跟我去玩。”
两个孩子平日很少见面,彼此之间没有姐弟的身份认知,但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是同龄人。
是跟大人不一样的特殊的人。
景明宣眨了眨眼睛,显然心动了,可他却坐在那,不敢挪动分毫。
他在看母亲。
周宜妃没有开口,显然不想让景明宣离开她的视线。
一时间,花厅里都安静下来。
景明舒站在地上,奇怪地看着面色冰冷的周宜妃,伸出去的手始终没有收回。
景明宣则缩在母亲怀中,低着头,终于无声落了泪。
前几次请安,因景明宣太过害怕,所以仁慧太后一直没有同他说话,今日终于忍不住想要同孩子亲近,却闹出这样的事端。
如今看来,周宜妃的癔症,不再对着旁人,反而对着好不容易慢慢康复的年幼儿子。
仁慧太后蹙了蹙眉。
她直接开口:“明宣,跟你姐姐出去玩,彭尚宫,你守着他们俩两个,务必不能摔着磕着。”
彭尚宫便上前,客客气气对景明宣伸出手。
这一次,周宜妃没办法反对了。
她只能把景明宣放到彭尚宫怀中,但面色始终难看。
孩子们都走了,花厅气氛也一直很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