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经历十余年光景,直到母亲故去之前,才告诉姜云冉她应该姓姜。
当年父母成婚,父亲坚持入赘,以后孩子都归母姓,从小到大,姜云冉一直以为自己姓宣,从来不知真相。
直到那时,她才洞悉一二。
若当年这位姜若诚就是母亲的兄长,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姜氏卷入通敌叛国大罪,满门抄斩,在那之前,或许祖父已经觉得京中风云际会,动荡不安,提前把母亲送回了溧阳老家,改名换姓。
或许在京中,母亲早就是个死去多年的人。
那么……
无论是仁慧太后还是皇贵太妃,是否都认识当年年轻的母亲?
她们看她的目光,多少带有怀念。
姜云冉缓缓呼了口气。
她会重回宫廷,不仅是为了父母报仇雪恨,也为姜氏沉冤得雪。的确,这一次危机四伏,前路凶险,可她也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得到了丹凤卫,也终于在几十年后的今日,拨开云雾,窥探当年的真相。
姜云冉闭了闭眼睛,慢慢缕清思绪,不让感情干扰理智的清澈。
她慢慢开口:“你可知天启三年,恭肃皇后因小产薨逝?”
此事自然宫中皆知。
不过天启三年与天启二年相隔一年,似乎与天启二年的叛国大案并不相干,因此宫中并未缄口不言。
很奇怪,皇后因为小产崩逝,宫中并未封口,反而天启二年之事,无人敢提及半句。
夏岚谨慎*地回答:“娘娘,下臣也就只知道此事,细节一概不知。”
“不过……”
夏岚犹豫再三,还是道:“娘娘,下臣的姑母以前也在丹凤卫,她知晓一个消息,曾暗中告知下臣。”
姜云冉慢慢坐正身体。
“夏指挥使,你放心说来。”
“只要你忠心不二,本宫保你平安。”
上座的昭仪娘娘满面肃穆,通身气势惊人,并非她看起来多么吓人,反而因生得美极,少了些许威仪。
即便如此,她不怒自威时,还是叫人心惊胆战。
最重要的是她那双眼。
深邃,坚定,平静看向前方的时候,仿佛有滔天巨浪。
只要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那滔天巨浪就要席卷而来,吞没性命。
在她面前,只有唯命是从四字。
夏岚深吸口气,终是破釜沉舟,准备赌上一回。
这是豪赌,也是博弈。
端看姜云冉以后能带她杀出怎样一条血路。
“姑母说,当年恭肃皇后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她虽出身将门,自幼习武,但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宫中之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对身边的宫人仁慈宽和,处处袒护,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可她的仁慈,也养大了许多人的胃口。”
“有一名姓薛的宫人,趁着恭肃皇后风寒,故意引得先帝注意,因此成为了宫妃。”
姜云冉听到这熟悉的故事,一个晃神,不由想到了韩才人。
她说:“恭肃皇后并未生气?”
夏岚摇了摇头:“恭肃皇后是否生气,这个无从得知,下臣的姑母也并非丹凤卫重臣,但她却知晓那名姓薛的宫女被封为了采女,之后也颇为得宠数月。”
姜云冉点头:“你继续说。”
“那名薛采女或许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受宠数月之后就默默无闻,恭肃皇后可怜她,留她在坤和宫侍奉左右。”
“直到天启二年,恭肃皇后又得一场风寒,为了怕皇后为家中事忧心,先帝口谕,宫中上下务必尽力隐瞒,不叫皇后知晓。”
“后来,”夏岚压低声音,“后来恭肃皇后有孕,宫中上下皆很欢喜,也因时隔数月,气氛也松快很多,不再紧绷。”
“还是那名薛采女,告知了恭肃皇后真相。”
家族一夕之间覆灭,所有亲人俱亡,恭肃皇后悲伤过度动了胎气,早产加难产,最终一尸两命。
自此,沈氏大宗再无一人存活。
姜云冉长叹一声。
景华琰平日里闲谈,偶尔也会提起母亲,在景华琰的口中,恭肃皇后是个坚强的女子。
即便遇到这样的情形,姜云冉以为,她大概也不会崩逝早亡。
此事,应该还有蹊跷。
姜云冉转着手腕上的碧玺珠串,慢慢开口:“你可知那名薛采女是因何得到先帝的宠爱?”
这个问题很突兀。
夏岚愣了一下,才仔细回忆。
“不知,”夏岚道,“年代久远,这似乎也并不重要,姑母并未同下臣讲述过。”
“若娘娘想知晓,可以寻宫中的老嬷嬷询问,或许能知晓一二。”
姜云冉却道:“宫中并无多少当年的旧臣了。”
现如今这些尚宫管事,多只有三十几许的年纪,剩下年长之人,多半在太后和太妃们身边侍奉。
姜云冉不可能询问她们。
她也不可能兴师动众旧事重提。
她的手指在桌几上轻轻点了两下,忽然睁开了眼眸。
或许还有一人,知晓当年的真相。
思及此,姜云冉道:“夏指挥使,多谢你告知我当年之事,否则我还被蒙在鼓里。”
姜云冉也姓姜。
此事夏岚自然一早就知晓,但她的履历清清白白,不过是溧阳寻常农户,夏岚便并未在意。
虽说姜氏的老家就在溧阳,但姜氏在溧阳是大姓,一条街上,十户人家能有三户姓姜,这个姓氏并不重要。
重要的事,现在姜云冉旧事重提,不停巡查当年事情的真相。
虽然她侦查的是阮氏,是阮忠良本人,但夏岚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她毕竟为官多年,做多了探查军卫,这点敏锐还是有的。
今日的故事,是她特地讲给姜云冉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丹凤卫已经全数被分拨至姜云冉手中,皇帝有诏令,姜云冉有号令,无论如何,丹凤卫已经上了姜云冉这条大船。
从今往后,生死相依。
所以,作为统帅,姜云冉必须要运筹帷幄。
才能让她们这条大船平稳前行。
夏岚行事果断,才意识到当年几件事可能有牵扯之后,立即把细节查清,直接前来禀报。
而姜云冉也如她所愿,立即便融会贯通。
夏岚起身,单膝下跪,拱手行礼。
“下臣领命忠心于娘娘,自要如实相告。”
姜云冉眉目舒展,她没有因为陈年旧事而自怨自艾,也没有心神震荡,惊惧慌张。
她依旧淡定自若。
“你的忠心,本宫已经知晓。”
“那么,我们来说一说,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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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冉头脑异常清醒。
她端坐在贵妃榻上,手边是幽静的沉水香。
窗外的阳光透过隔窗,在她侧脸上落下一道金粉。
浓密的睫毛微微上扬,她目光沉静,只安然看着挂在墙上的耕织图。
一侧多宝阁上的古董陈设古朴典雅,在墙上投出一片片虚影。
这副场景宛如绝美画卷,印刻在夏岚心中。
姜云冉的声音清冷,语气坚定。
“你立即派人,至汤林、甘宁和河靖三处查访,既然是失踪,那么邓恩就有生还的可能。”
夏岚若有所思:“娘娘的意思是,邓恩猜测有人要杀人灭口,他即便赴任也没有好下场,还不如金蝉脱壳,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能高中进士的,没有一个是蠢货。
邓恩知晓自己被人利用,以他的出身也只能被利用后丢弃,但他却并不甘心。
姜云冉颔首,道:“你看,他在赴任之前,特地回了一趟河靖,虽说也在情理之中,可别忘了,他是戴罪之身,贬官至甘宁,这时候他应该立即赴任,不叫上峰嫌恶。”
“他所为,已经是放弃了仕途。”
夏岚眼睛一亮:“他回老家,肯定有事情要办,或者有事情要交代父母亲人,等一切准备就绪,他才上路。”
姜云冉眯了眯眼睛:“或许,在汤林至甘宁那一段路途,就是阮忠良或者幕后之人下手,要把他这个知情者除去,他顺势而为,诈死求生,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失踪,而非偶遇盗匪暴毙。”
夏岚恍然大悟。
她办案多年,对于这些弯弯绕绕最为熟悉,只不过她未曾想到当年的阮忠良这样心狠手辣,胆大包天,把自己的同伙也一并杀害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