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面色一变,她顾不上多言,转身踏出偏殿。
入目是刺眼的阳光。
暮春下午的阳光照耀的庭院中一片明亮,树木繁茂,花草缤纷,一片欣欣向荣。
在这一片欣欣向荣之间,景华琰、姜贵妃和数名太医院御医尽数在列。
澄江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在刺痛过去之后,她忙上前请安:“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景华琰继续前行,倒是姜云冉柔声问:“姑姑怎么在偏殿?”
澄江低声道:“白院正和李院使暂时安排在偏殿,伺候娘娘的药食,奴婢过去问一问汤药。”
姜云冉颔首,她没有再开口。
很快,两人便在主位上坐定。
今日没有旁人,只帝妃二人,气氛却显得格外凝重。
澄江心中有些惊骇,面上却并不显露,她忙上前,满面愁容请安。
景华琰淡淡问:“贤妃呢?可好些了?”
澄江低下头,道:“有劳陛下和贵妃娘娘关怀,贤妃娘娘今晨醒来,遭逢噩耗昏厥过去,不过有白院正妙手回春,正午时分娘娘短暂醒来片刻。”
“用过药之后,娘娘又睡下,身体还是十分虚弱。”
景华琰颔首,他慢慢抬起眼眸,淡淡睨了一眼澄江。
这一眼,让澄江脊背发寒,整个人瞬间落入惶恐之中。
“从昨日事发之后,无人见过贤妃,”景华琰慢条斯理地说,“即便是朕和母后,都不能得见贤妃一面。”
“按理说,她的病症没有吴裕妃当时严重,可白院正就是拦着不让见面。”
“这是为何?”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任何责难,却依旧让澄江额头满是冷汗。
她膝盖一软,就这样跪倒在地。
“是娘娘……娘娘伤心过度,悲痛欲绝,怕娘娘见了旁人克制不住,再哭坏了眼,这才不敢让人相见。”
景华琰淡淡笑了一声。
“是吗?”
澄江低垂着头,脊背都弯了下去。
景华琰叹了口气:“朕很心痛贤妃小产,皇嗣夭折,也忧心贤妃的身体,因此今日召集所有太医院太医,一起给贤妃请脉。”
澄江面色大变。
“不可……”
这两个字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澄江瞬间噤声,可为时已晚。
景华琰冷笑一声:“为何不可?”
“你昨日不是还哭喊着要让太后给贤妃做主,严惩真凶?不弄清贤妃因何小产,如何查找真凶?”
澄江匍匐在地,颤抖不已。
景华琰的声音是那样冰冷,犹如一道冰凌,刺入她满心的惊惶之中。
“还是说,”景华琰一字一顿,“你们怕其他太医查出真相,到时候不光贤妃,就连你们也都要下慎刑司。”
“现在,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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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江瘫倒在地上。
她如丧考妣,双目无神,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与平日里温婉贤惠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一瞬间,她甚至苍老了十岁。
姜云冉看着她,目光冷淡,并未有半分同情。
景华琰没有给她装模作样的机会,他问:“梅贤妃从有孕到小产,再到阮宝林用巫蛊之术栽赃陷害一事,可都是她自己主导?”
澄江浑身一颤,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不过一夜过去,皇帝居然已经知晓了真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澄江眼珠乱颤,却紧抿双唇,依旧一言不发。
景华琰几乎要失去耐心。
这两日的煎熬和折磨,这两日的痛心和忧伤都不是假的,然而还来不及祭奠夭折的孩儿,真相却就已经浮出水面。
一个最浅显不过的真相,打得他满心怒火。
而现在,绯烟宫这位贤妃的心腹,竟然还要替主子隐瞒。
景华琰冷冷道:“如今看来,梅氏竟是比姚氏还要权势滔天,你们这些侍奉在梅贤妃身边的宫人,就连朕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了。”
“陛下开恩。”
景华琰这一句话,吓得澄江浑身剧颤。
她甚至还来不及磕头,已经涕泪横流。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不是奴婢不说,只是……只是奴婢全家都在贤妃娘娘手中,奴婢不敢说啊。”
澄江的哭喊声在绯烟宫回荡,宫里宫外的宫人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跪倒在地。
一时间,整个绯烟宫就只澄江一人声音。
景华琰看都不看她,只是慢慢抬头,看向了一侧的寝殿房门。
那扇房门,从昨日夜里一直紧闭,不让任何人探看一二。
究竟为何,如今也已经真相大白。
景华琰淡淡开口:“贤妃。”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彻底打断了澄江的哭喊,也把那扇紧闭的房门叫开。
只听吱呀一声,一道消瘦清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数日不见,梅贤妃依旧是那幅清清冷冷的仙人之姿,只不过此刻的她素面朝天,疲惫憔悴,眼底一片乌青。
失去了胭脂遮掩,她消瘦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苍白病弱。
此刻寝殿中只她一人,无人侍奉,无人搀扶,这位刚刚小产的贤妃娘娘,竟是自己缓步而出。
看到这一幕,景华琰面色一沉,比方才还要冷淡。
而姜云冉也垂下眼眸,心中叹气。
待来到堂前,梅贤妃看都不看澄江,直接了当跪倒在了景华琰面前。
“陛下,臣妾知错,还请陛下宽宥。”
梅贤妃这样说着,眼泪倏然而落,她微微仰着头,露出细瘦的脖颈。
那样脆弱,那样可怜。
谁看了不会心疼呢?
但端坐在主位上的人却是铁石心肠。
此刻,他仿佛第一次认识梅贤妃那般,正冷漠而疏离地看着她,目光中甚至有陌生的探究。
“贤妃,”景华琰声音冰冷无情,“你来告诉朕,你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
什么都不询问,证据也一概没有,就要给她定罪了吗?
梅贤妃眼泪不停,她动了动苍白的唇,良久之后才道:“臣妾之错,在于臣妾太爱慕陛下,为了能成为陛下最在乎的人,臣妾做了许多错事。”
梅贤妃仰着头,她看向景华琰的目光满是爱恋。
她本就是仙人之姿,这样动情表白,无人会不动容。
然而景华琰却并未回应她这满腔深情。
他甚至又沉了面色。
“贤妃,若你能实话实说,朕或许看在你入宫多年的份上,还能给你一个体面。”
说罢,景华琰不欲与她多言,只对彭逾挥手,彭逾便躬身行礼,对梅贤妃客客气气说道。
“贤妃娘娘,根据阮庶人曾经的宫女阿幼招供,这一月来,都是她作为中间人与你身边的澄江姑姑联系,那个木盒也是澄江给她的。”
听到阿幼招供,梅贤妃垂下眼眸,慢慢停止了哭泣。
在她身边,澄江忽然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彭逾睨了她一眼,继续道:“今日阮庶人也一并招供,说用巫蛊之术栽赃陷害贵妃娘娘,全是贤妃娘娘的指使,至于您因何要如此做,阮庶人以为您是想要排除异己。”
彭逾说话办事非常利落,此刻他从袖中取出数份证词,以及一碗有些发黑的粥米。
“这一碗粥米,是澄江昨日傍晚送给阿幼的,阿幼当时有些忧心梅贤妃的身体,没什么胃口,就只浅浅抿了一口,没有全部吃下,之后她把这碗粥就随手放在了桌上,直到慎刑司捉拿她归案,严加审问,她都不知这碗里被下了毒药。”
彭逾顿了顿,才道:“多亏贵妃娘娘发现阮庶人被人毒害,立即通传慎刑司,这才及时给阿幼喂了解毒丸,把她这条命救了回来。”
“正因此,阿幼惊慌失措,直接招供出全部实情。”
“原本,阿幼对梅贤妃忠心耿耿,受了刑都没有开口。”
梅贤妃愣在那里,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这件事会这样顺利,证人全部招供,不是因为审讯多么高超,也不是因为他们忠心不足,而是因为梅贤妃阴狠冷漠,忘恩负义。
阿幼冒着杀头的风险替她做事,不过是当年入宫时她赏过几个铜板,为此,阿幼多年来追随左右,把她奉为神明。
那一碗毒粥,泯灭了阿幼对她的最后念想。
另一碗毒粥,让阮含珍明白了梅贤妃的狠毒,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赶尽杀绝。
因此,还不如吐露实情,先把她咬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