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定国轻咳一声,一字一顿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姜氏,端庄淑睿,崇勋启秀,柔范天成……今奉太后慈谕,册封为正一品皇贵妃……上孝慈恩,理后宫诸事,宜昭女教于六宫,垂范典仪于内外,钦此。”
圣旨读完,姜云冉三叩九拜,再谢圣恩。
朝阳大长公主上前,亲自扶起姜云冉。
姜云冉看向年迈的姑婆,含笑道:“多谢姑婆前来观礼。”
朝阳大长公主深深看她一眼,却说:“这么隆重的典礼,我自要前来。”
册封大典之后,姜云冉正式升为皇贵妃。
自此,她可以名正言顺代行皇后诸事。
不过因之前做贵妃时已经开始处置宫事,因此虽然现在差事略多一些,却并不会让姜云冉手忙脚乱,依旧得心应手。
封为皇贵妃之后,似乎一切都变了,似乎一切如常。
唯一的变化,就是入宫觐见的内外命妇更多了,姜云冉无法,只能让紫叶一一筛选,择日面见。
这一日她正在同几位王妃闲谈,青黛便快步而入。
如今青黛姑姑可是风光无限,宫里人见了她都是笑脸相迎,先道一句姑姑安好。
不过她依旧沉稳老练,与以前并未有什么不同,此刻踏入花厅之后,先恭恭敬敬同贵人们见礼,然后才至姜云冉耳边低语几句。
姜云冉面容含笑,唇角的笑容都是一成不变的,她听到最后,也一直都是这副含笑模样。
青黛说完,稍稍后退,姜云冉扶着她的手起身。
“诸位嫂嫂勿怪,宫里忽然有事,我得去忙一忙,紫叶,你亲自送几位王妃出宫。”
诸位王妃立即起身,恭送她稳步离开。
此刻紫叶上前,也是恭敬有礼:“王妃娘娘,这边请。”
几位王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客客气气,一起出了牡丹苑。
等离开东阳行宫,其中一名年长的王妃就感叹:“以前见她,只觉得沉稳懂事,现在看来,当真是厉害。”
“临危不乱,遇事不慌,难怪她能稳坐首位,独得圣心。”
“便是我,也更喜欢这样的人。”
“三嫂,方才你坐得近,可是听见了什么话头?”
另一名年长的王妃淡淡一笑:“我耳朵一贯耳背,你们还不知?如何能听见。”
“再说了,宫里的事少打听,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此刻东阳行宫之中,姜云冉坐上软轿,一路往凤凰台行去。
路上,她碰到了孟熙嫔和吴端嫔。
孟熙嫔忧心忡忡:“太后娘娘怎么会晕倒?”
姜云冉垂着眼眸,她思忖片刻,淡淡开口:“方才京中急报,说荣亲王前日早晨忽然吐血,昏迷不醒,经太医诊治,发现荣亲王吃的食物相克,导致胃痛出血,需得仔细调养,三月内都不能操劳。”
听到这话,孟熙嫔吃惊地瞪大眼睛。
崔宁嫔也很惊讶,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谢姐姐点拨,我知道一会儿如何说话了。”
姜云冉颔首,道:“我提醒你们一句,怕你们说错了话,惹得太后娘娘越发忧心。”
很快,三人就来到凤凰台。
皇贵太妃就住在边上的兰心书斋,距离此处很近,此刻已经到了。
姜云冉领着两人一起进入寝殿时,就听到皇贵太妃的劝慰之声:“姐姐莫要忧心,方才钱院使也说过,根据脉案,只要仔细调养三月,子成就能痊愈。”
仁慧太后没有说话。
姜云冉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也能明白她的担忧。
这会儿麦院正和钱院使都在外间雅室,见姜云冉到了,立即起身行礼。
姜云冉摆手,压低声音问:“娘娘如何?”
麦院正面色沉郁,她上前一步,也低声回禀:“娘娘这几个月来数次晕倒,于心脉弊大于利,实在不是吉兆。”
“以后,万不能让娘娘忧心,只能卧床静养。”
姜云冉叹了口气。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一步踏入寝殿之中。
此刻皇贵太妃正好面向外间,阳光丝丝缕缕照耀进来,只照亮了她一半侧脸。
照亮的那一半脸慈悲温婉。
而隐没在黑暗中的那一半脸,却让人看不清表情。
听到声音,皇贵太妃抬起头,把自己整个人落入阳光之中。
还是那个悲天悯人的优雅皇妃。
“你们来了。”
众人见过礼,姜云冉来到床榻边,看向面色苍白的仁慧太后。
“太后娘娘,荣亲王还年轻,只要好好调养就能康复,娘娘莫要太过忧心。”
“倒是娘娘要好好调养身体,臣妾已经叮嘱过传旨校尉,只让他告知荣亲王这里一切都好,让荣亲王能好好养病。”
本来荣亲王的事端,是不应该告诉太后的。
也不知是哪个宫人多嘴,还是让太后知晓了事情。
仁慧太后听到她这样说,面色稍霁。
她对姜云冉伸出手,彭尚宫就利落送来一把官帽椅,让姜云冉坐在了床榻边。
仁慧太后握住姜云冉的手,认真看向她年轻沉稳的面容。
她的手很冰,在这个炎热的夏日里显得格格不入。
姜云冉却没有抽出手,而是用手心温暖仁慧太后手指的冰凉。
“云冉,”仁慧太后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从此之后,宫中大小适宜就交给你来处置,你要好好保重……“
她说到这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跟孩子都要健健康康的。”
姜云冉笑着说:“太后娘娘放心,这不是还有两位妹妹,有她们帮衬,我不会让自己太过劳累的。”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皇贵太妃:“如今太后娘娘需要静养,宫中事情繁多,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否请教皇贵太妃?”
皇贵太妃十分果断:“自是可行。”
说着,她看向仁慧太后。
“你放心吧,你看,宫里还有我们,哪里需要你一个病人操心?你好好养病,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了。”
仁慧太后看向她,眼睛慢慢泛红。
她要强了一辈子,从来不肯低头。
现在,老了病了,却忽然软弱起来。
“阿秧,还好有你在。”
太后重病,对朝廷内外都是沉重的打击。
本来景华琰都要推迟御驾亲征时间,准备等太后好转再动身。
然而一封八百里加急,再次把朝廷的气氛拉入谷底。
定国公沈穆率领主力大军与西狄骑兵鏖战,遭逢西狄斥候偷袭,身受重伤,至今都未醒来,无法继续领兵。
当即,景华琰果断下旨,决定御驾亲征。
好在景华琰早有意动,也已经同心腹重臣商议过此事,后又拟出数道御驾亲征方案,此事本不是秘密。
现在皇帝在这个当口下旨,朝堂之上,竟无人反对。
沈穆是定国军的定海神针,他重病,无法处置军务,定国军一下便从优势转为劣势。
而景华琰作为皇帝御驾亲征,恰好弥补了声势,反而让士兵们志气高涨,心中有底。
即便有心人想要反对,却也知晓这是最好的方案。
下旨御驾亲征之后,景华琰又连下数道圣旨。
他出征在外,朝中一应事宜,以凌烟阁为首,按照往年常例处置。
若遇大事,则由皇贵妃、皇贵太妃、礼亲王和孝亲王协定。
另外,枢密使牧锋率五万大军留守东阳围场,唯皇贵妃可调遣。
八月初,大军开拔。
姜云冉站在城楼上,目送一身铠甲的景华琰纵马前行。
朝阳的光影洒在那人高挺的脊背上,只留下一片安然。
似是感受到了姜云冉的目光,景华琰回过头来,年轻英俊的脸庞在阳光之中熠熠生辉。
他眉宇之间全是朝气。
姜云冉看着他,遥遥对他颔首。
景华琰愣了一下,旋即便勾起唇角,回应了一个灿烂的笑。
他用夸张的口吻,说了几个字。
等我回来。
旋即,大军前行,奔赴前线。
元徽六年八月初一,皇帝亲征。
是夜,骤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