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冉都要忍不住冷笑出声。
见她面带嘲讽,邢姑姑冷冷训斥:“姜选侍言语不敬宝林娘娘,该当何罪?”
说来说去,无非是欺辱姜云冉份位低,家世薄罢了。
可邢姑姑看错了人,姜云冉也从来不是性子软的。
她若真如此,当日就不会转手就狠狠踩阮宝林一脚。
此刻,姜选侍不卑不亢。
“姑姑此言差矣,我所用言辞,同陛下圣旨别无二致,姑姑这般训斥于我,难道是不满陛下?”
邢姑姑面色微沉,却没有被她激怒。
素雪还算机敏,她扯了一下邢姑姑的袖子,小声道:“姑姑,这里毕竟是御膳房。”
当着这么多御厨和宫人的面,反反复复说阮含珍被禁足的事情,到底落了阮宝林的面子。
邢姑姑深吸口气,才冷冷看向姜云冉。
“今日午时,我奉命取宝林娘娘的午膳,临出来时,被姜选侍身边的这位宫女撞了个满怀,且不说娘娘的午膳掉落一地,就是我这一身衣裳都糟蹋了。”
姜云冉一早就瞧见她衣衫上的汤汤水水,不用动脑子,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上来就拿阮宝林被罚说事,为的不过是转移话题,激化矛盾。
倒是不成想,邢姑姑和素雪都没上当。
可惜了。
邢姑姑见姜云冉蹙眉不语,脸上慢慢勾勒起一抹笑容:“宫中人都知晓,我们娘娘最是心善,不会忍心让小宫女为难的。即便被打落了午膳,我也没有立即责罚这位小宫女,当即让御膳房重新准备菜肴,已经让其他宫人送了回去。”
“不过,”邢姑姑话锋一转,语气森冷,“不过我们娘娘心善,可我却也同这小宫女一样都是侍奉人的,这身衣裳以后不能再穿,我只让她赔我这一身衣裳便可。”
“可是姜选侍,你的这位宫女,可跟你一样不识抬举,居然不肯呢。”
青黛满眼含泪:“你血口喷人。”
她仰着红肿的脸,眼泪扑簌而落:“当时御膳房那么多哥哥姐姐都瞧见了,是你直接上来打落我们家小主的午膳,逼迫我跪下给你道歉,非要我赔你五十两银子。”
“那些汤水,明明是你自己弄上去的。”
青黛如泣如诉。
姜云冉的目光往四周看去。
那些一开始起哄看热闹的宫人迅速低下头,不敢同她对视。
他们都不敢得罪阮宝林。
是,阮宝林的确犯了宫规,但她到底是南安伯的外甥女,是阮宪台的女儿,在她闭门思过之前,一度盛宠不衰,风光无限,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应当认为,等一个月过去,她又会重新成为彤史上的常客。
没有人敢得罪她。
没有人愿意为姜云冉说话。
气氛一度凝滞。
邢姑姑在这震耳欲聋的寂静里,轻慢又得意地笑了一声。
“姜选侍,你以为你成为妃嫔,就能从此麻雀变凤凰吗?”
“今日姑姑好心,多费口舌,告诉你一个道理。”
“麻雀永远只是麻雀,变不了凤凰的。”
姜云冉不气也不恼,她抬眸看向邢姑姑,倏然开口:“邢姑姑教训得是。”
她这一低头,让邢姑姑心里得意万分。
但下一句,姜云冉却直接一巴掌扇到了邢姑姑脸上。
“御膳房都是普通宫人,不敢得罪你,我能理解,也不怨恨,”姜云冉语气平静,“我知晓,这世间的公道不易得,但我这个人性子拧,骨头硬,就是想要个明白。”
“邢姑姑,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我们去御前,让陛下来裁夺今日之事。”
不是要以大欺小?不是高门在上?
难道还能高过陛下去吗?
姜云冉淡淡看向邢姑姑:“我出身卑微,人微言轻,全身上下最不值钱的就是脸面,哪怕输了,我也心服口服,当着陛下的面给邢姑姑道歉,也会亲去长春宫,给阮宝林娘娘磕头认错,你这身衣裳,我来赔偿,如何?”
邢姑姑面色微变。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被姜云冉逼到了绝路。
这个卑贱的破落户,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同阮家作对?
邢姑姑厉声道:“姜选侍,你是要把阮家得罪到底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四周围观的宫人们都不敢听下去了,三三两两退开,只剩下两位御膳房的管事不敢离开,生怕她们在御膳房的地界直接打起来。
今日以为是仗势欺人的戏码,谁知道被欺负的那个不退缩呢?
之前御膳房那样刁难姜选侍,她都不动声色,能用银子便宜行事就用银子,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面瓜。
可面瓜也有三分气性。
不为自己,为的是自己手下的宫女。
说实在话,管事竟有些羡慕。
谁不想有这样体恤的上峰?
姜云冉上前一步,邢姑姑竟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起来。”
姜云冉弯下腰,直接把青黛扶了起来,拉着她站在自己身边。
她没有立即回答邢姑姑的话,只问青黛:“她打了你几下?”
青黛捂着脸,低声道:“两下。”
姜云冉眸中寒光一闪,她抬起头,倏然扬起手。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迅猛地扇在*了邢姑姑的脸上。
她动作迅速,身手利落,邢姑姑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结结实实挨了这个巴掌。
边上守着的管事倒抽一口冷气。
素雪冲了上来,恶狠狠看向姜云冉:“大胆!”
“姑姑,你没事吧?”
邢姑姑捂着脸,此刻她身上的体面和温和全部被这一巴掌打散,眼眸赤红,满脸都是凶恶。
犹如习惯吃人的恶鬼,现在被人反咬一口,就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幻像了。
“姜选侍,”邢姑姑冷冷道,“我是宝林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是正经记录在青云册上的从六品女官,而你只是从七品选侍。”
按招品级,姜云冉的确比邢姑姑低。
但那又怎么样?
姜云冉这一巴掌,不光打在邢姑姑的脸上,也是打给御膳房看的。
姜云冉冷笑:“邢姑姑,你的确是女官,品级也比我高,但你别忘了,我是陛下的妃嫔。”
“我是主,你是仆,品级再高,我也打得你。”
邢姑姑慢慢放下了手。
姜云冉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力气,打得邢姑姑右脸通红,已经慢慢肿胀起来。
邢姑姑气极反笑。
她深吸口气,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姜选侍,只凭你的宫女一人之言,你就断定我的过错,无缘无故殴打女官,”邢姑姑道,“好,你既然不要脸面,那奴婢也陪你闹这一场。”
“陛下国事繁忙,因何拿这小事打扰国事?奴婢豁出去被责罚,愿同姜选侍往寿康宫走一趟,请太后娘娘亲自裁夺。”
“是打是罚,奴婢也甘之如饴。”
厉害。
姜云冉抬眸看向她,心中百转千回,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阮含珍入宫以来,因时间尚短,同其他妃嫔走动不多,往常给太后请安,也都平平无奇,并不出挑。
她原就猜测阮家同姚家有些关联,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姜云冉思绪飞转,却也不过转瞬功夫,她看向邢姑姑,挑眉笑了一下。
阳光簌簌落下,佳人面若桃花。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
“好,既然邢姑姑愿意屈尊降贵走这一趟,我自然也奉陪,不过……”姜云冉语气微顿,“在去之前,你这身衣裳的价值,总得好好议论清楚吧?”
不知道为何,邢姑姑心中一跳。
姜云冉笑了一下,一点都不着急:“邢姑姑自己也说了,你是从六品管事姑姑,按照宫规,你的月俸为五两银子。”
“你身上穿的这一身宫装,并非宫里统一发放的秋日份例,而是自己裁制的。这衣裳的布料为散花绫,不说宫中,坊间售价一匹布为六十两,按照你的身量,裁制这一身新衣需半匹布,算上绣娘的工钱,总价值大约在四十两。”
姜云冉越说,邢姑姑面色越沉。
“我得感谢您,这样善良正直,没有翻倍索要赔偿,只粗粗加了十两而已,真是客气了。”
“姜选侍,今日你一言一行,宝林娘娘皆会知晓。”
姜云冉挑眉一笑。
“邢姑姑,以你一个月五两银子的月俸,不吃不喝,也需要八个月才能做出这一身衣裳。”
“哦对,你可以说是娘娘赏赐给你的,但宫中人人皆知,宝林娘娘入宫也才一月,这一月中,并未命织造局做一身新衣赏赐给姑姑你。”
姜云冉语速飞快,不给邢姑姑任何阻止的机会。
“也就是说,这身衣裳,是从阮家带入宫中的。”
“我好羡慕啊,”姜云冉声音陡然拔高,“阮家上下真是仁慈,对待府上的下人居然都这样舍得,居然愿意拿出将近一月月俸给你做一身衣裳,宁愿自己委屈,也要让下人穿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