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冉心中一动,她眼睫轻颤,倏然抬起头来。
景华琰看着她眼眸中的惊讶,手指在方几上轻轻敲击,发出轻微的细碎声响。
嘭,嘭。
那一下下,仿佛击打在姜云冉的心鼓上。
她跟阮家的一切,跟阮忠良的关系,景华琰或许有猜疑,却绝对无法知晓真相。
阮忠良太狡猾,太谨慎,他不会露出端倪。
姜云冉这数月观察,细心探听,她多少能感受到,景华琰此刻也在利用阮氏。
他并不是真的要让阮忠良成为肱股之臣,成为元徽一朝的心腹重臣,他只是要借着他的手来达到目的。
目的达到了呢?
姜云冉心中升起一片激昂。
久未达到的目的,似乎终于有了胜利的曙光。
但她却不能表露出分毫。
那个度,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永远不能把底牌透露给景华琰。
姜云冉抿了抿嘴唇,显得有些可怜,又有些怅然。
“陛下什么都知道,因何要来问我?”
景华琰依旧定定看向她,在她的目光里,景华琰看不到任何闪躲和虚伪。
似乎她说的都是真的。
当真如此吗?
景华琰都不确定。
但那又如何?
“朕其实并没有那么需要你。”景华琰收回目光,端起茶盏品了一口。
“这个宠妃,这个内应,谁都能做。”
六安茶香气扑鼻,尤其是今年刚下的新茶,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清甜。
景华琰觉得不错。
“你有什么优势呢?”
他的意思很简单。
你付出多少,才能有多少回报。
皇帝陛下身边只要得用人。
“陛下,”姜云冉点了一下茶盏,轻声细语,“妾不才,曾经打听过贡茶的价值,比方说这六安茶,市面上几乎没有,但权贵人家,却经常能吃到。”
“一斤值一金。”
“黑市上,都说这是金仙茶。”
并非六安茶多么好喝,也并非多么名贵,只是那些富贵权臣心里,总想同陛下做同样的事。
说到底,还是羡慕荣华。
景华琰应了一声,说:“这些,仪鸾卫也知晓。”
姜云冉勾唇笑了。
“那陛下可知晓,他们是如何交易的?又是如何流入各家的?”
“京中有谁买过,有谁卖过,有谁手里有货,有谁知道账簿。”
景华琰眼睛一眯,他慢慢回过头,再度看向姜云冉。
“仪鸾卫都不知,你能知?”
姜云冉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嘲和苦涩。
“仪鸾卫都是精英,他们虽不说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却也绝对不差。”
否则,也无法习武,科举,跨过一道道坎,年纪轻轻成为国之栋梁。
“陛下,有些事,得身在三教九流里,才能知道真相是什么,才能看清人心。”
姜云冉是最好的人选。
她一开始就告诉过景华琰。
是,宫里还有宫女出身的宫妃,也有数不清的黄门宫人,但只有她姜云冉一个,身在三教九流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有这个能耐,打听到旁人无法知晓的事情。
从入宫之前,她就存了心思,筹谋多年,手里有一大把的筹码。
现在,是时候拿来换钱了。
景华琰倒是听得很认真。
三岁启蒙,他是被杜太傅亲自教导,一路陪伴长大的。
十多年中,数十位大儒博士倾囊相授,他所拥有的,是举国上下最好的老师和教导。
加之他本人并不迂腐,很能融会贯通,如何不知姜云冉此言。
然知晓是一回事,部署是另一回事,得到结果,则是最长远的以后了。
他成功收拢仪鸾卫,不过也才一两载而已。
短短一句话,两人心里都迅速盘算,思维在虚空过招,看似帝妃柔情蜜意,心神却无半分放松。
景华琰忽然意识到,姜云冉筹谋这一切,绝对要比他部署仪鸾卫要久。
从何时起?又因何而为?
这一切,都是谜团。
姜云冉自己不说,但景华琰隐约可以猜到。
归根结底,还是阮家。
不过转瞬,呼吸之间,景华琰已经想通一切。
他也一应做出选择。
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根本就不需要权衡利弊。
“你能给出朕想要的东西,朕绝不让你失望。”
姜云冉认真回望他,眼眸中只有坚定。
她仿佛玩笑一般,同他说:“陛下,若是我想要做贵妃呢?”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只做贵妃吗?”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姜云冉重新拿起那件中衣,犹如寻常夫妻那边,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闲话家常。
“陛下,妾不知仪鸾卫如何当差,但妾知道,要想知道关键,要同他们做生意。”
“金钱往来,无往不利。”
姜云冉的声音清润,道:“京中最大的商街,莫过于麒麟巷,南北往来的货物,航海带回的珍稀,天山的雪莲,西域的玫瑰,漠北的刺梨,麒麟巷应有尽有。”
景华琰神情放松下来。
他往后一靠,在桌上找到她看了一半的话本子,打开翻了翻。
“你去过吗?”
姜云冉顿了顿,她倒是说了实话:“只去过一次。”
她神情中带着些许怀念:“之前绣楼的管事妈妈说,麒麟巷出现了一块天价珠绣,我当时不太擅长珠绣,就想过去看一看。”
珠绣并不算贵人专属,坊间也能制作,即便用最便宜的石子米珠,所费依旧甚多,寻常人家难寻。
宫中的珠绣,多为琉璃、珍珠、金玉,更是华贵。
姜云冉珠绣做得不好,便想去看一看,这个借口很恰当。
景华琰竟然知晓:“你是说问仙图?”
“陛下如何得知?”
景华琰淡笑道:“朕让人卖的。”
姜云冉:“……”
也是……毕竟她都知道要同那些人做生意,景华琰更不可能不知道。
差距就在时间上。
姜云冉浅浅笑了一下:“陛下英明。”
景华琰见那本话本她只看了几页,就重新放到桌上,端起紫砂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
“吃*口茶,慢慢说。”
姜云冉颔首,笑着放下手里的活计,才道:“麒麟巷繁华,全赖国朝盛世,南北走商,京中凡俗百姓,都敢去麒麟巷瞧一瞧看一看,天长日久,麒麟巷做生意的人越发多了。”
“想要卖茶,自然不能打着卖茶的名头,”姜云冉道,“陛下,你觉得应该卖什么?”
景华琰摸索着茶盏,深邃的眸子看向她:“茶器?”
姜云冉抿嘴笑了:“那太明显了。”
“我的出身,陛下想必仔细查过,不过是普通民女,年少孤苦,无亲无故,全靠这一身本领,在淮水县立足。”
“这一路走来,各大绣楼都做过,绣楼中的绣娘天南海北,什么样的出身都有。”
“其中就有一名绣娘,当时陪我一起去的麒麟巷,她给我讲了个故事。”
姜云冉这自然是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