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人不喜半途而废。
正做着针线,外面就传来钱小多的唱诵声。
“陛下驾到。”
姜云冉一愣,忙扶着紫叶的手起身,快步来到门边。
外面青黛已经掀起珠帘,扶着她踏出西配殿。
刚一踏入阳光晴朗的院中,迎面就瞧见景华琰绕过影壁,大步流星向她走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宝蓝色的杭缎长衫,斜襟广袖,显得风姿翩翩。
一看到她,景华琰眉目便柔和下来。
姜云冉笑着上前,行福礼:“见过陛下。”
景华琰虚虚抬了一下,就把她扶了起来。
“无需多礼。”他顺势牵着姜云冉的手,直接进了西配殿。
姜云冉乖乖被他牵着,笑着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景华琰站在明间里,四处打量。
“来看看你,”景华琰直接往南侧走来,“这里住得可习惯?”
听雪宫的西配殿,原同棠梨阁一般大小,不过如今姜云冉只住南三间,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这间宫殿都是尚宫局用心布置的,景华琰粗粗一看便知晓没有糊弄,颇为满意。
“自是习惯的,”姜云冉笑道,“这可比织西三所要好得多。”
景华琰回眸看她一眼,意味深长笑了一下。
“这倒是。”
他直接在雅室落座,低头就看到还没做完的针线。
姜云冉忙要过去藏了。
景华琰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牢牢固在身边,一手去拿那件阵脚细密的中衣。
一看那个尺寸,就知道是给自己的。
景华琰眸子里微微透出些许笑意:“爱妃有心了。”
姜云冉面色绯红,她忙过去收好衣衫,低声道:“还未曾做好,陛下怎么能随便摸,扎伤了手可怎么办。”
她声音清润,语气也很平静,可那娴静的模样却让人收不回目光。
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景华琰觉得自己精神不是很好。
他怎么会这么想呢?
景华琰攥了一下手心,他回过神来,语气淡了许多。
“不用这般辛劳,你如今是妃嫔,少做这些差事,”景华琰顿了顿,道,“朕是要你享福的。”
姜云冉笑了一下。
她坐在罗汉床另一侧,给景华琰倒茶。
六安茶的清香萦绕鼻尖,景华琰又慢慢放松下来。
“一日之中,上午时候妾会读书习字,下午偶尔侍弄吃食,偶尔做做针线,不会累着自己的。”
景华琰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难得挑眉:“你这的六安茶倒是清润,吃着比御茶膳坊的要香一些。”
姜云冉难得愣了一下。
看她的表情,景华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怎么?”
他问,声音低沉,目光却沉沉压了过来。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她端起茶盏,给景华琰又倒了一杯,另外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她在逸香阁学过许多技艺,从茶道到点香,从针线到笔墨,可谓样样精通。
唯独细枝末节上的事情,无法全然照搬。
比如,就品茶来讲,她能尝出各种茶,品出各种茶道技艺,却对未曾品尝过的茶有什么心得。
毕竟最上乘的贡茶都在宫中,陛下看心情,隔三差五赏赐后宫和朝臣,也只有京中那些王公贵族,才有机会品尝最好最新鲜的贡茶。
这六安茶就是贡茶一种,每年进贡只选最好的谷雨前茶,也叫六安提片,只做贡茶。每年进贡足有九十袋,这么多的数量,坊间不可能再有留存。
姜云冉之前虽然吃过茶,但那时她心中有事,没心思品茶,便也没有尝出来好坏对错。
她甚至不知道这几次吃的六安茶有什么区别。
但景华琰嘴多刁。
他从小就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对这些烂熟于心。
姜云冉自己又品了品,还是有些茫然。
她不喜欢自己有短板,有缺陷,这会让她觉得恐慌。
“妾不知。”
姜云冉面色不是很好,她低垂着眉眼,唇角都压了下去。
“妾第一次吃这六安茶,根本不知它是好是坏。”
自御花园重逢,姜云冉所有的面貌都在他面前展现过。
娇柔,可怜,委屈,柔弱。
后来的狡黠,灵动,可爱,还有少见的乖张。
即便被欺负哭了,也从来不气馁。
不像是此刻。
景华琰心中一动,他下意识地垂下头,去探究她的眉眼。
“怎么了?”景华琰心情又好了起来,“没尝过就没尝过,又不是天大的事情,如何要这般难过?”
姜云冉扭着帕子,低声道:“妾昨日还豪言壮语,说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今日就折戟沉沙了。”
“谁会不难过呀。”
她说着,抬眸看向景华琰,眼尾一抹红。
有点撒娇,有点气馁,倒是显得有别于平日的可爱。
景华琰不由大笑一声。
他伸手握住了姜云冉的手,捏了一下。
“这有什么,朕来教你便好。”
姜云冉眼眸中流露出兴奋来:“当真?”
见她重新精神起来,景华琰心情甚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姜云冉目光灼灼看向他,“那陛下现在就来给妾讲一讲,可好?”
景华琰的目光从她脸上垂落,落到桌上那碗清亮的茶汤里。
他的目光一挪开,姜云冉脸上那伪装出来的兴奋就淡了下去,她淡淡勾了勾唇角,凑过去把黄姑姑之事重复了一遍。
“你之前没有?”景华琰听罢,明面上淡然,只是问。
姜云冉摇头。
其实各宫都有定例,诸如有主位娘娘的宫殿,一月能有一斤左右的六安茶,但姜云冉所住的听雪宫没有主位娘娘,按照之前选侍的份位,一月的六安茶最多能供给二两。
也就是说,一季三月足六两茶。
其实六两也足够了,因为并非只有六安茶,宫中有十二大贡茶,一季加起来足有两三斤,听雪宫人口少,一宫人都够吃,甚至还能用来走礼。
问题就在给的不足。
姜云冉思索片刻,道:“没有,之前给的份例单子上有,但尚宫局送来没有,我那时也不好去寻。”
姜云冉顿了顿,才说:“除了六安茶,紫笋茶也少了五两,十二种贡茶种,只给了碧螺春和铁观音,白茶、岩茶和大红袍也都没有。”
景华琰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淡淡道:“周家也太贪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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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冉心中一紧,此刻到底明白,他想要除去司务局的意志有多坚定。
她眨了一下眼睛,低头品了一口茶,忽然开口:“陛下,妾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力。”
景华琰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
落日的余晖钻过窗棱的缝隙,一点点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攀爬。
她身量很高,比寻常的女子都要高挑一些,腰身纤细,双腿修长,纤浓有度。
景华琰抱过她,知道她很轻巧,其实瘦的很。
这样一个单薄的年轻女子,敢同他说“愿效犬马之力”。
勇气可嘉。
却也……心智坚定。
景华琰依旧看着她,片刻后倏然开口:“你想要什么?”
姜云冉只看着手里的茶盏,不回答。
景华琰忽然笑了。
“你不敢说,朕替你说。”
“你想要的,同阮家有关,对否?”